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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利器在手


  驼队四周,是赵之谦亲自率领的精锐亲兵营,他们刀出鞘,弓上弦,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临大敌,将驼队护卫得如同铁桶一般。

  赵之谦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走在驼队的最前面。

  他比数月前更加消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里面跳动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他偶尔回头看一眼那些沉默的驼峰,油布包裹下,是沈文忠依据德国秘方、在兰州制造局最深处那个隔绝火源的小工棚里,带着一群签了生死状的工匠,以命相搏才试制出来的第一批硝化棉炸药!

  这些威力远超传统黑火药的死神之吻,是左帅手中准备轰塌阿古柏坚城壁垒的真正“利器”!

  队伍中段,靠近一门门被骡马拖曳着的崭新劈山炮的位置,陈三更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的瘸腿在滚烫的沙地上跋涉,显得格外吃力。

  他粗糙的手,下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身边一门炮那冰冷光滑的炮身,指尖在那均匀的螺旋膛线上反复摩挲。

  自从靶场试射之后,这种近乎病态的动作就成了他的习惯。

  三百五十步的射程,那精准命中靶心的景象,如同梦魇,又似神迹,日夜萦绕在他心头。

  老祖宗传下来的眼力、手劲、心气儿……在那些冰冷精确的线条和数字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浑浊的眼中,交织着困惑、不甘,还有一种被时代洪流狠狠抛下的、难以言喻的落寞。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前方如潮水般涌动的军队,望着那杆高高飘扬的“左”字帅旗,又低头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很快被淹没在行军的巨大声浪里。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如同涟漪般在队伍中迅速扩散开来。

  “看!快看帅爷后面!”

  “那……那是什么?!”

  “棺……棺材?!”

  惊呼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目光惊愕地投向帅旗之后,左宗棠所乘肩舆的侧后方。

  只见四名身材格外魁梧的力士,赤裸着筋肉虬结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烈日下闪烁着油光。

  他们肩扛手抬,正稳稳地运送着一口巨大的木棺材!

  那棺材由整段粗壮的上好楠木刳成,木质纹理清晰可见,在刺目的阳光下很晃眼,散发着一种原始而沉重的死亡气息。

  它没有任何雕饰,粗粝、素朴,却透着一股撼人心魄的决绝与悲壮。

  “舆榇出关!”一个老兵失声喊出了这个古老而惨烈的词,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敬畏。

  “抬棺出征!左帅这是……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誓与新疆共存亡!”

  低沉的议论声在士兵中迅速蔓延,最初的惊愕很快被一种更加强烈、近乎沸腾的情绪所取代——那是震撼,是悲愤,是血脉贲张的豪情,是誓死追随的决绝!

  无数双眼睛瞬间变得赤红,胸膛剧烈起伏。不知是谁先吼了出来:

  “收复新疆!誓死追随左大帅!”

  “驱逐阿古柏!还我河山!”

  吼声起初零散,旋即如同燎原的烈火,迅速连成一片,最终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冲破了戈壁的沉寂,直上云霄:

  “驱逐阿古柏!还我河山!”

  “誓死追随左大帅!”

  声浪滚滚,如同惊雷在旷野上炸响,压过了风声,压过了马蹄声,压过了一切!

  士兵们奋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脸上的疲惫被一种近乎神圣的狂热所取代。

  那口刺眼的楠木棺材,不再是死亡的象征,而是化作了最嘹亮的战鼓,最锋利的号角,将数万大军的战意和血气彻底点燃!

  左宗棠端坐在肩舆之上,仿佛没有听见身后那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他依旧挺直着脊梁,深邃的目光穿越嘉峪关古老的城楼,坚定地投向西方那风沙弥漫、战云密布的天山大地。

  阳光落在他清癯而刚毅的侧脸上,落在那口沉默的木棺上,将这一幕定格成一幅悲壮而永恒的出征图。

  陈三更停下了摩挲炮管的手,佝偻的背脊在震天的呐喊声中,似乎也努力地挺直了一分。

  他望着那口木棺,望着前方肩舆上那不动如山的身影,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沉默而坚固的炮阵,以及赵之谦那支护卫森严、驮着死亡包裹的驼队。

  他那双被岁月和风沙磨砺得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种种复杂的情绪——困惑、落寞、震惊——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动荡、翻涌,最终,在士兵们那同仇敌忾、气吞山河的怒吼声中,渐渐沉淀,化为一种近乎凝固的、深沉的决然。

  他不再叹息,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握紧了满是老茧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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