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汗。
他强自镇定,厉声喝道:“李秀成!你休要妖言惑众,离间我君臣!”
“离间?”李秀成毫不退缩,目光灼灼逼视着他,“九帅是明白人!清廷何曾真正信任过汉臣?更遑论手握重兵的汉臣!湘军数载浴血,朝廷可曾足额发过几回饷?如今大功告成,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古训,就在眼前!”
他猛地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曾公(指曾国藩)理学大家,天下仰望!九帅麾下,皆是百战精锐!若效法宋太祖,顺天应人,黄袍加身……这江南半壁,乃至整个天下,唾手可得!李某虽死,亦无憾矣!总好过坐看曾公与九帅,步韩信、彭越之后尘!”
“黄袍……加身……”曾国荃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这四个字仿佛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他血脉深处某种蛰伏已久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野望。
眼前仿佛闪过白日里士兵们山呼“万岁”的狂热景象,闪过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闪过兄长曾国藩那深沉如海、令人敬畏的面容……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诱惑与致命恐惧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死死盯着李秀成,眼中光芒急剧变幻,最终猛地一甩袖袍,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如同他此刻擂鼓般的心跳。
两日后,湘军大营帅府。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曾国藩端坐主位,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袍,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郁。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一份由军机处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廷寄。
明黄的绫子,朱红的印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得他眼睛生疼。
“……着尔部即行妥善裁撤湘勇……各省协饷艰难,欠饷一事,着户部统筹,俟库帑稍裕,再行补发……钦此。”
寥寥数语,冰冷而残酷。
裁撤!欠饷!朝廷轻飘飘一句话,便要卸磨杀驴。
数万湘军将士的血汗、性命,还有那堆积如山却无法兑现的饷银欠条,瞬间都成了烫手的山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这份谕旨背后透出的猜忌与急迫——天京刚破,朝廷便已迫不及待地要自剪羽翼了。
“啪!”一声轻响。
曾国藩抬起眼皮。他的心腹幕僚赵烈文,正将另一封密信轻轻放在裁撤谕旨的旁边。
信封无落款,却带着曾国荃营中特有的火漆标记。
赵烈文面色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低声道:“大帅,九帅营中,有异动。此信,乃截获。”
曾国藩的心猛地一沉。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封密信,抽出信笺。上面的字迹他认得,是九弟手下最得力的悍将萧孚泗所书!
内容更是触目惊心:“……九帅之意已决……将士拥戴,只待曾公首肯……时机稍纵即逝……当效陈桥故事,早定大计……”
信末,甚至还隐晦地提到了如何“制造祥瑞”,如何“激变军心”!
“混账!逆徒!”曾国藩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跳起。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连指尖都在发麻。
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蜡黄的脸上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泛起病态的潮红。
李秀成那夜对九弟说的话,那些关于“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诛心之论,此刻如同毒蛇的信子,清晰地在他耳边嘶嘶作响!
九弟……九弟竟真敢动了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而且已付诸行动!这不是野心,这是取死之道,是足以将整个曾氏家族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滔天巨祸!
“来人!”曾国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亲兵队长应声而入。
“立刻!”曾国藩指着那封密信,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将这送信之人,于辕门外,就地正法!首级悬于旗杆示众!再传我令,命九帅曾国荃,即刻!即刻来此见我!不得有片刻延误!违令者,斩!”
每一个“斩”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碴,带着森然的杀气。
他目光扫过那封密信,又厉声道:“取火盆来!”
火盆很快端上。
通红的炭火跳跃着,映照着曾国藩铁青的脸。
他拿起那封萧孚泗的密信,还有刚刚收到的裁撤谕旨,毫不犹豫地、决绝地将它们一同投入了熊熊火焰之中。
纸张瞬间卷曲、焦黑,化为灰烬,连同那惊天的秘密和冰冷的旨意,一起在跳跃的火光中消失无踪。
帅府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曾国藩沉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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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时辰,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与戾气。
门帘被粗暴地掀开,曾国荃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沾满硝烟和血污的战袍,脸颊上还带着一道新鲜的血痕,眼神锐利如鹰,白日里那股破城后的骄横之气尚未完全散去,此刻更因被急召的不快而显得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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