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的鸿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早已烙印在他的命运之上,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证明,都注定无法摆脱。
他停止了叩头,只是那样无力地跪伏着,身体微微颤抖。
眼前一片模糊,殿内的金碧辉煌,纱幔的明黄,都扭曲成一片混沌的光影。檀香那甜腻的气息变得令人作呕。
“念在你这些年,也算为朝廷办过些事,”慈禧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宽容,“功过相抵吧。这云南巡抚的担子,太重了,你……也累了。回广西老家去,好好歇息歇息。”
“革去一切职务,即日……离京。”
革职!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岑毓英最后一点支撑。
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他仿佛被抛入无边的冰海,彻骨的寒冷包裹着他,一直沉下去,沉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叩头谢恩的,也不知道是如何被人搀扶着、几乎是拖出了那间弥漫着甜腻檀香的、令人窒息的东暖阁。
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紫禁城漫长而空旷的宫道上。
两侧朱红色的高墙夹峙,如同两道巨大的、流淌着血泪的伤口,冷漠地注视着他这个被驱逐的失败者。
阳光惨淡地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
那些曾经象征着他功名和荣耀的顶戴花翎、麒麟补服,此刻都成了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
宫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闭,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那个他曾为之效忠、为之奋斗的世界。
京城的深秋,风如刀割。岑毓英回到下榻的馆驿,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关在房中。
他默默地褪下那身象征着一品大员身份的官服,手指抚过那精致的麒麟补子,冰冷的丝线触感异常清晰。
他仔细地、缓慢地折叠着,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
叠好的官服被放置在桌案中央,如同一个沉默的祭品。
门外,亲兵队长低沉的声音响起:“大人,车马……备好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悲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岑毓英没有回应。他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棂。一股凛冽的寒风猛地灌入,吹散了他鬓边的几缕灰白头发。
他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一群寒鸦聒噪着掠过枯枝,飞向遥远的天际。
他的目光,也似乎追随着那些黑色的影子,飘向了万里之外的南方,飘向了那片他生于斯、长于斯,如今又要归于斯的八桂故土。
“走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离开昆明那日,天色依旧阴沉,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旧棉絮,低低地悬在头顶,仿佛随时都会沉沉地压下来。
滇池的水面,失去了往日的粼粼波光,呈现出一种沉重的、铅灰色的浑浊,像一块凝固的巨大伤疤。
岸边稀疏的垂柳,枝条无力地低垂着,在湿冷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码头上,人影寥寥。昔日巡抚离任,本该是冠盖云集、鼓乐喧天的场面,此刻却只有几个最核心的僚属和几位须发皆白、在滇为官多年的老友,默默地垂手侍立。
他们的脸上,刻着复杂的情绪:有不忍卒睹的悲悯,有兔死狐悲的凄凉,也有对世态炎凉的深深无奈。
没有喧哗,没有饯行的酒宴,只有一种沉重得化不开的静默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
一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客船,静静地泊在岸边。
船身老旧,油漆斑驳,与这封疆大吏的身份显得格格不入。
船夫是个沉默寡言的滇南老汉,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他只顾低头整理着粗硬的缆绳,对眼前这位卸任的大人物似乎毫无兴趣,或者,更可能是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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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毓英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色棉布长衫,头上戴着一顶寻常的瓜皮小帽,脚下是一双沾满泥点的布鞋。
这身打扮,彻底抹去了他曾经位极人臣的所有痕迹,只留下一个寻常归乡老者的落寞身影。
他拒绝了亲兵的搀扶,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踏上了那狭窄的、有些湿滑的跳板。脚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流逝的岁月和破碎的功名之上。
当他终于踏上摇晃的甲板,转过身来。码头上的老友们纷纷躬身作揖,动作缓慢而沉重,如同在进行一场无言的葬礼。
岑毓英抬起手,轻轻拱了拱,算是还礼。他的目光,却越过了他们,越过了低矮的码头,越过了灰蒙蒙的滇池水面,投向了遥远的天际。
在那里,在厚重的云层缝隙之后,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一抹黛青色的、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
那是点苍山,大理的方向。他曾在那里运筹帷幄,也曾在那里浴血厮杀。他曾无数次站在五华山高处,遥望那片代表着叛乱的疆域,心中燃烧着的是荡平叛逆、建功立业的熊熊火焰。
而此刻,那模糊的山影,却像一道巨大的、无法愈合的伤痕,横亘在他的视野尽头,也横亘在他生命的终点。
船身微微一晃,缆绳解开,船夫撑起了长篙。客船缓缓地离开了码头,驶向那一片灰蒙蒙的水域深处。
就在这时,船尾摇橹的老船夫,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