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质问
雪落得更大了。
起先是刀子割,一片片。
如今是雪粒子,一粒粒,砸在人脸上不疼,只是麻木。
李东樾就那么站着,在帅帐前。
坟前无人守陵。
只有两溜熄了火的铁风灯,在风里低低地响,呜呜咽咽,像有谁在里头小声地哭。
帅帐方圆百步,本该是军营里最铁桶一块的地儿,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雪地里跑过去一只兔子,都得留下三根毛才算完。
可现在,它像是被这方天地给忘了。
李东樾的心,也跟着这风雪,一寸寸往下沉。
他觉着冷,可这冷不是从天上来的,是从自个儿心底里头冒出来的。
怀里的包裹滚烫。
那是阿黛的命,是苏枕雪的盼头,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吸了一口气,风雪便不管不顾地涌进肺里,像是灌进去一把碎冰碴子,疼得钻心。
但也正是这股子疼,让他纷乱的心神,重新拧成了一股绳。
他站直了身子,像一杆戳在雪地里的枪。
伸出手掀开了那厚得能挡刀的帐帘。
没有通传,也无人阻拦。
他走了进去。
帐内比帐外还要冷。
那是一种没有生气的死寂的冷。
正中的巨大火盆里,上好的银霜炭早就烧成了灰。
一撮撮的死灰,尚有余温,像人死后迟迟不肯散去的念想。
地上铺着一张硕大的虎皮,那畜生临死前的凶性,都凝固在圆睁的虎目里,可如今,也只剩下空洞洞的煞气。
一道屏风,隔开了内外。
屏风后,隐约有个卧榻的影子,榻上躺着个人,纹丝不动。
空气里,有股子药味,浓得化不开,里头还夹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味道,像是老宅子里放了几十年没开过的木箱子。
李东樾的脚步骤然停下,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道屏风,四肢百骸的血好像都停了,不流了。
“什么人!”
一声厉喝,像一柄出鞘的刀,从屏风后劈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身影大步绕出,玄甲在身,身形魁梧如山,面容刚毅,只是那双眼睛里,有种久居人上的警惕,和不加掩饰的傲慢。
他看见李东樾,眉头便拧成了一个死结。
“李东樾?”
他认得他。
“韩将军。”
李东樾躬身行礼,嗓子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韩征。
靖国公的义子之一,以治军如铁,铁面无私闻名于北疆。
“谁让你进来的?”
韩征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帐外冰封的河面。
他不是在问话,是在审一个犯人。
“卑职有万急军情,求见国公。”
李东樾抬起头,迎上他刀子般的目光。
“国公在休养。”
韩征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这是军令。”
这四个字,像四座山,压了下来。
李东樾的心,彻底沉到了底。
“韩将军,此事干系北疆安危,万分火急。”他往前走了一步,还想再争一争。
韩征冷哼一声,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眼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北疆的安危,自有我等袍泽拿命去填。轮不到你一个都尉来操心。退下。”
李东樾没动。
就那么沉默地,固执地,站在那儿。
他心里清楚,今天要是退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往前走的机会了。
阿黛的嘱托,小姐的期望,北疆三十万条性命……这些东西,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
他退不了。
“我说了,退下!”
韩征的声音陡然拔高,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一股冰冷的杀气,像是水银泻地,瞬间铺满了整座帅帐。
李东樾还是没动。
他只是很慢,很慢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被烟火熏得焦黑的包裹。
他将包裹高高举起,举过头顶。
沙哑的声音,在死寂的帅帐里回荡,有一种豁出命去的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