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尘院中,沉香燃尽,盖住了血腥味。
宋端娘面色如霜,斜倚在绣金瓣牡丹软枕上,如瀑青丝披散在肩角。
一别半年,她被磋磨得瘦如枯叶,玉颈上青筋显得尤为可怖,唇上亦是惨淡,空洞双眸只定定注视着言朝息细软的卯发。
言朝息捧着青瓷药碗,手僵得不像是自己的。
窗风掀起纱帷,一并吹拂着榻边香炉里将熄的安神香,令言朝息有些鼻痒痒。
宋端娘不开口,她更不敢发声劝慰。
“搁着罢,”宋端娘骤然开口,眼神飘忽,“你父亲命不好,从来不把我的话放心上,反倒对你姨娘唯命,是从。”
“到底是个从玉京坊出来的……”她身上锦被在枯指间绞乱,当着言朝息的面从牙缝挤出来两个字。
“贱人。”
言朝息指尖微颤,汤药渐冷,在盏中漾开涟漪。
她幼时便听厌传闻,她的嫡母宋识端未出阁时才貌盛极无双,嫁给三元及第的言荞,只是锦上添花。
如今,宋端娘对白姨娘多么恨之入骨,才能摒弃家族数年教养的端庄仪态与言辞。
言朝息欲回她,药已放凉,自己再去重熬一碗时,宋端娘却凉凉开口:“言荞,言荞在哪?”
宋端娘的语调怪异嘶哑,令言朝息恨不得拔腿就跑,但她还是一动不动,膝盖处垫的棉花像块铁。
“母亲,方将军昨日与我了。”
自昨日她带走骨灰瓮,紫蕊说宋端娘从清晨打一起身便终日盯着肚子,仿佛要盯出个窟窿。
那里本该有个已成人样的小孩,或者是个黑墩墩的瓮。
“母亲,父亲他……他在我的院子里,我待会就端过来,”言朝息额角流下一滴汗珠。
她若还是那个孤高胜雪,眼中无物的宋端娘就好了。
香炉白烟腾起,甜香腻得愈发让人不适。
宋端娘却猝然看向虚无一物的空中,眼眸撑得极大,热泪从脸颊滚落下来。
她歇斯底里道:“言荞,言荞,我们的朝毓没了,我们的珉儿也没了!我该怎么办?”
“母亲!父亲若还在,断不会愿你痛楚于斯!”言朝息放下药碗,直抱着宋端娘的腰身,想将她拖回锦被窟里好生安睡。
宋端娘腰背的骨头硬得言朝息咯手,倏忽间她却被宋端娘扯落倒地。
素色丝绸寝衣轻飘飘落在言朝息眼睫,宋端娘的手掌急遽扼住言朝息的脖颈。
她已然眼底混浊,失了智。
“你这个孽障!便该如你殉情的生母白氏,一同下拔舌地狱!”
殉情。
听回来奔丧的言家仆人说,言荞死的第二日,白姨娘便自缢而亡。
但言朝息半年前偷听过大夫的诊断,白姨娘本就活不了多少时日。
言朝息被宋端娘掐得喘不过气,脸憋得酱紫,她再用力抵抗也抵不过成人的力气。
终了,言朝息放下拼命抵抗的双手,她眼里呛出的泪水如滚油般烫在宋端娘的指尖,惹得对方有一丝松懈。
她以为微微松开的宋端娘有几分动容,却不成想加剧了杀心:“到底是贱妾之女,如出一辙!”
贱妾之女。
言朝息痴痴笑了起来,惹得眸中泪水更为汹涌。
是她选了要来这世间吗。
是她选了佛口蛇心,卖女求宠的白姨娘为生母吗。
窒息感漫上气管时,她眼底模糊望着妆台前碎裂的长命玉锁,那是昨日宋端娘小产后亲手摔的。
紫蕊说,这长命玉锁原有一对,另一只随十一年前夭折的言朝毓入了土。
朝毓,朝毓。
朝曦毓秀,得天独厚,父母爱之,盼之。
而言朝息的“朝息”,只是她舞姬生母白璎璎伴奏的曲乐名字罢了。
“母亲……”言朝息气若游丝,向着掐红眼的宋端娘用尽力气喃喃。
*
言朝息意识与世间断裂时,她突觉颈间一松。
宋老太君的鸩杖挑开宋端娘,广袖扫过宋端娘泪痕斑驳的面容,竟活生生给了她一个清脆的耳光。
“混账!”宋老太君鸩杖将言朝息护在身后。
鹊枝满目焦灼,连连将言朝息扶起,用胳膊垫着她的头,拿巾帕使力扇气。
“没了男人孩子,就活不下去了?我谢吟波费劲心血,为何教出你这么个……痴妇!”
宋老太君话音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叹息。
言朝息在鹊枝怀里呛咳,察觉恢复些许气息,便自顾自扶桌站起,恰好又被身后匆匆入屋的紫蕊一胳膊撞到地上。
地上的碎瓷片硬生生扎进言朝息手掌皮肉。
鹊枝连忙将言朝息扶起,拧眉白了紫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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