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被抄没家资菜市口问斩那日,言朝息借着去找林中丢失之物的借口,重回茶垱口,“凑巧”遇见坟前在做法事。
她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了崔来娣。
这应当是个生前极为秀致的姑娘,眼眶大,面部轮廓柔婉,死时却表情狰狞,嘴巴痛苦微张。
尘土飞扬,那具尸体还维持着蜷缩在内,侧身扒棺的动作,棺桲内侧满是血痕与抠落的指盖。
她走近欲将崔来娣僵硬的枯指掰顺,却使不上力气。
“诶,言姑娘……”看着她的鹊枝着急制止道。
穿着道袍做法的小道士沈昙打了下言朝息的手背。
他戴着手衣,朝某个方向一使劲,摆正了崔来娣的双手,将其自然放于小腹上。
这个姑娘,终于可以安静睡一觉了。
纸钱,纸屋与纸马在火中腾旋,化为飞烟。
“哎,我苦命的女儿来娣,终于找到你了,你听爹娘说,那日下田干活,都是李家翁作孽,带人拐走你的……你死了就好生投胎去,可千万别怨恨爹娘和弟弟!”
崔氏爹娘听说李家翁被抄斩,官衙正在查验家资,有批道士来积善移坟做法事。
他们便拉着五个肌黄瘦弱的女儿,并一个白胖肥润的儿子坐在坟前哭天喊地。
鹊枝扯了扯言朝息的手臂,却扯不动她,无奈催促道:“言姑娘,我们快走吧,好骇人啊。”
言朝息脸上泪痕在阳光下发亮,无比认真地双手合十,冷眼看着崔氏爹娘装模作样。
沈昙为坟前的幼柏填实了土。
他们给崔来娣选的新家,就在雍州凤玱南面,菩如山脚下的清凉地,离宋府很近。
“言姑娘,你找到丢的东西了吗?”鹊枝着急问道。
言朝息手腕空空。
没找到,还赔了一个。
沈昙盖上棺木时,见棺中姑娘手心露出了点银光,仔细看,原来是只保存得簇新的小银镯子。
凤玱城的规矩,逝世者要带着心爱的,或是珍贵的物什入土。
沈昙什么也没说。
他盖上了棺。
*
言朝息在坟前吹了场风,回宋府后便高热不去。
紫芙后来告诉言朝息,那几日她只迷迷瞪瞪昼夜喊“娘”,不知是白姨娘还是嫡母宋端娘,最后是听闻后的老太君拄着鸩杖守了她半夜。
言朝息病倒后慢慢熬到冬日初雪,恢复了点刚来宋府时的鲜活气,只不过落了个睡不着醒不来的“沉疴顽疾”。
雍州凤玱打一入冬,言朝息便怯于从温暖的棉被中离开半步,何况收掇自己晨妆。
紫芙无奈地摇了摇言朝息的肩头:“姑娘……我的好姑娘,快起身罢,今日可是与宁姑娘约好去族学的日子。”
她心道,自家姑娘冬日爱躲懒猫冬的性子还如上辈子一样呢。
紫萝却笑眼如弯月,捋起毛茸茸的外袖,用井水沾湿指尖,挤开了摇人半点力气也没用上的紫芙,一把将指尖贴在言朝息热乎乎的脖颈上。
“姑娘,今日的早膳有水晶蟹黄包,还有羊肉胡麻饼,枣泥馅的浮元子!”
紫萝那一指凉得言朝息直从榻上跳起,她瞪大双眸固执地问紫芙:“水晶包?离过年可还有两月呢。”
两姊妹见她终于起身,高兴地一人架着言朝息一条胳膊,拉她到绣花墩上净面涤齿,紫萝抢言回道:“鹊枝姐姐说了,今日姑娘第一日去族学,总得让姑娘吃饱穿暖些。”
鹊枝是瑞霭堂的人,就代表了宋老太君的意思。
菱花镜前,紫芙在妆奁中挑拣出一只攒珠海棠珠花捧与半闭着眼的言朝息看:“姑娘,这只珠花如何?”
紫芙还未说完,言朝息就摆了摆手,紫芙知晓她的意思后莞尔一笑,双指翻飞间便编好了个齐整的双丫髻。
言朝息睁着半只眼吃完早膳,困意解了大半,遂带了紫萝去宋府西南的百果院,却撞见慌张朝她院落飞奔的宋栀宁。
她正叼着个素包子,面容虽苍白看见言朝息后却很是欢喜,含糊不清大喊:“朝朝儿!”
一袭浅苕荣色绣彩蝶裙袄翩扬,身后同样跟着抱了狐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丫鬟金盏。
言朝息怕惊忧宋栀宁又害了心疾,忙上前阻挡她停下:“栀宁莫急,莫急。”
她们手挽手朝了府外去,正好与赶车的张三逢面。
张三运道好,盗的李家冥器皆是赝品,又揭发牙侩下落,是而被薛济源放了出来。
出来后也不叨扰言朝息,清清白白仗着赶过驴车揭了宋家招车夫的告令,入宋府后则央求账房柳秀才给本书点了个顺眼的字。
张祷告诉言朝息,自己这是求福得福。
*
宋家族学换址新建,座落于凤玱城东崇安坊处。
足足三进学堂,轩敞豪奢,歇山屋顶,门楣窗棂处雕刻有宋家族徽象形金乌鸟,柱础台阶无不石雕精湛,院墙地面上的句嵘青砖密不见缝。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