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凤玱宋府,瑞霭堂前。
言朝息暗自抠了许久雕花门上的金屑,直到那松鹤险些秃了毛。
正厅骤传茶盏砸地声,相伴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
“老身不参佛法,不拜三清,这泼皮老道,若要飨宴,宋家供得起,此招不过是厚脸传道授丹,还不让府卫速速打走。”
宋老太君重重一拍茶案,吓得厅外的言朝息缩回了头。
“您好歹是老封君,如此……会不会太不体面。”
言朝息又贴耳近门,这道宽慰的声音是宋老太君身边心腹檀嬷嬷的。
“体面?”只听宋老太君冷嗤一声,“我半只脚入土的人还要什么体面。”
檀嬷嬷顿息了声,摸透主子心思后匆匆出厅,却被蹲在垂花门下的言朝息吓得快魂飞魄散:“这青天白日的,言姑娘,真是吓煞老奴。”
“檀嬷嬷恕罪,”言朝息伸手替檀嬷嬷抚背顺气,却旁敲侧击起来,“只不知是谁吃了豹子胆,惹外祖母动此肝火。”
“言姑娘还是莫问的好,不过是个腌臜货。”檀嬷嬷轻轻推了推言朝息,示意让她进屋便是。
言朝息深吸一口气,仿是单刀赴会,打帘小丫鬟们见之忍俊不禁起来。
堂内窗棂漏下天光,宋老太君头戴抹额,想是又犯了头风。
言朝息不敢乱瞟,双手交叠成莲状放于右腹前,微微曲膝,脆生生给宋老太君道安。
全套礼数,让宋老太君挑不出芝麻半点的错。
侧座的白珠珠捻帕轻笑道:“老太君不知,言姑娘昨日好大威风,小小一人竟降得了那牙侩与土夫子,拔了凤玱这些祸根……”
她是宋老太爷庶长子宋聿风的寡妻,如今府里靠她主事,待人接物撑足宋家风范,不过从来不待见言朝息生母白姨娘,继而“恨屋及屋”。
这话是递了个把柄给老太君,让其敲打敲打。
言朝息转身过了遍礼,回得朝气天真。
“姨母说笑了,幸得老太君治府有道,雍州地界,我报一口家门,那些个作乱小人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白姨母满月般的脸庞泛出珍珠粉的光泽,朝她勉强点头,笑得像个宣软带褶的白馒头。
“言姑娘大了,虽不必如嘉澍辛苦讨个功名,但也该读些婉娟诗文,不堕乃父之风,何以将虚恭浊气挂在嘴边。”
言朝息恍若未闻,但见宋老太君眉间微皱,一味以茶盖刮沫,便径自上前侍奉她喝茶。
“倒非朝息威风,那牙侩是个造孽的,生生卖了我去配活冥婚,幸而拜天地前,贵人天降!将我从闷棺里救出……”
她童言稚语的分寸把握得极好,让宋老太君发觉解闷不少。
言朝息又回忆了一下宋栀宁的神态举止,加了把火:“外祖母!可怜朝朝儿性命垂危,那贵人竟……竟说要百两金才可护我回府,我好生央求才降到了十两金。”
见宋老太君迟迟不接,她手心被茶盏烫得焦红,心道:对不住,沈二。
“如若我不许他金银,他便要在凤玱造谣,外祖母!您说,这到底让嘉澍表哥,栀宁表妹作何处境!”
三,二……
言朝息心中倒数,还没数完,手中的茶盏便被宋老太君接过了。
“我忖你碰到的哪里是贵人,分明是讨债鬼,”宋老太君闭目凝神,似在品这茶水滋味,“为了十两金哭哭啼啼,何曾听闻你言家如今穷得揭不开锅。”
言朝息喏喏埋头不言,没注意到宋老太君身边的小丫鬟鹊枝没了影。
她思忖,空口的话,用来挣可怜罢了。
宋家哪里会给。
宋老太君呷了口茶后道:“罢了,你嫡母掌家,眼里从不放这点子事,你那个姨娘呢又成日病歪歪,是个倒街口能讹得人下辈子没活路的主。”
“我与你嫡母修书一封,等嘉澍游学归府,再加上栀宁,病好些了,你们便去族学熏熏书味。”
言朝息垂眸不语,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金器相撞的脆响。
是宋老太君惯常打赏人装金叶子的匣子。
言朝息悄悄呼气定了定心神。
宋家累世豪族,这不过是凤凰垫窝的半根毛。
白姨母染了丹蔻的指甲掐入她的掌心:“正是如此,好让你嫡母,仔细养胎。”
“嫡母”,“养胎”。
言朝息登时五雷轰顶,她望向廊外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花,敛下鸦羽长睫,沉默颔首。
她明白了。
为何她被拐数日,无人来寻。
为何她求十两金,欣然赐下。
她的父亲言荞步步高升却多年只得一庶女,宋家觉得无面。
宋家人铺陈下套太久。
就等着她往里跳呢。
*
言朝息住进了瑞霭堂西厢房,那是宋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宋栀宁年幼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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