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朝息屏气蜷缩在棺材中,眼睛对准一小条棺缝,朝棺外环境仔细探察。
唢呐吹出的喜调声凄厉不已。
棺侧阴媒人吆喝着:“茶垱口李六郎今日纳妾,诸精闲人,速速避退!”
密林中阴风四起,枯枝勾断了糊白纸幡,被人一脚踩进泥里。
抬着楠木棺的四个杠夫气喘如牛,其中一人的小声嘀咕道:“不是说……那配给李六郎作妾的女娃才十岁,咋滴重得要压死人……”
同担侧的杠夫压低了声线:“那可不,谁知道是人重,还是上面的……狐精鬼怪重?”
剩下一个听罢煞白了脸,连连“呸”道:“你们几个蠢货!李家翁垱中最富,棺里定是有些金银瓷物。”
棺中猜度大半的言朝息心跳恸恸。
所有场景皆与方才棺里做的梦别无二致。
在梦里,她发觉自己成为了个身量略长的姊姊。
像被塞了记忆般,这女子名唤崔来娣,被缚手脚,泪浸嫁衣,相伴渐息的锣呐声,在棺中活活窒息而死。
而言朝息的此番境地,归结于那该千刀万剐的牙侩!
她本是按往年规矩从君都去雍州外祖家避暑,结果水路中途被挤下船,醒来后就沦落到牙侩手里。
将她拐去这鸟不拉屎的劳什子茶垱口便罢,好歹保住手脚,这遭却卖了她配冥婚,还与死人做妾。
阴间,竟也讲三妻四妾的破俗。
想是她被灌的迷药不多,又或是阴媒人觉她年幼,可轻易闷死,幸得她及早醒来。
月光漏进棺桲,映照出棺侧雕刻的并蒂莲,言朝息掐了掐,并不瓷实,便连棺中陪葬玉蝉冥器,她定睛一看,俱是赝品。
这李家,不过如此。
夜鸮乍鸣,言朝息忽觉棺木抖动一下,便沉落不动了,应当已至坟茔。
听着棺外此起彼伏的唱经声,言朝息紧张得浑身发汗。
“新人合卺!”
阴媒人在瓷杯中倒黄酒时,遽然一阵夜风吹灭了坟前白烛。
林中隐约传来豺狼嚎呼,坟前纸做的童男童女与仆人竟荒诞地笑起来,随风摇曳。
“李……李六郎来纳妾了!”
这风蹊跷如鬼,轿夫踏翻了长明灯,火舌舔上纸仆。
主祭的阴媒人见底下作鸟兽散,既怕鬼又怕狼虫,也狠狠心连滚带爬离去。
这些年茶垱口配活冥婚的可不少,这怨气冲天的李家族坟就是孽根,金银还得有命赚呢!
而此刻,但凡棺中有几分狭长尖锐的冥器,都被言朝息拼命拿来撬开棺木。
比起鬼,她更怕像梦中一般手脚被缚,绝望憋死在棺材里。
她额角淋漓,已经快喘不过气,却仍执着推撬直到掌间磨出血痕。
言朝息最后悲愤之下,气急朝棺材盖踹上时,棺材却“轰”一声裂了。
那声音大得她心中悸然,想起在牙侩晏婆夫妇手里拳打脚踢的日子,她立马闭上了眼睛,端正平躺。
“别装了。”
一道有些沙哑,还在换声期的少年嗓音传至耳边。
言朝息本想再装下去,但她不自觉吸入了空中涌动的黄符尘,猛地起身打了个喷嚏。
她睁开眼睛朝那道声音的源头望去,揉红了眼确认不是幻觉。
这是个极为清朗,却又昳丽的少年。
他年纪约十六七岁,尚未及冠,却身量已足。
夜风凄然,那宽大的青冥色道袍翻飞,他身后与浓夜融为一体的青丝随风扬起,月白色的发带飘在言朝息的怀里。
月色皎皎,他左手正执长明烛台,白烛赤焰跃动,映照出完整姿容。
他看清棺中人后,不知为何表情有一丝裂痕。
那瑞凤眼皮上露出深邃的细褶,宛如玉痕,眼尾上挑,以绝艳之色镶盖住了骨劲鹤表的清正傲然,像壁画里还没藏住狐狸尾巴的仙倌。
他眯了眯眼,将剑收入剑鞘,换了句截然不同的语气,向言朝息探出右手。
“方才寻了好久烛火,让你久等,见谅。”
那手不亚神容,虽瘦,却玉质纤纤,青筋斯文,骨节佐伴极淡粉晕。
比他长得很好看还重要的事,是少年很眼熟,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想不起来就不必想了。
言朝息扭头不应,她爬出棺材调息片刻,却瞥到李六郎墓碑上有个糊名。
崔氏,来娣。
霎时,言朝息被吓得汗毛倒立。
她不由看向旁边的小郎君,他青冥道袍暗摆沾泥,在月光下影子拉得很长。
是人,跟她一样活生生的人。
言朝息又观察到地上横躺几片啸叶,心中有了成算。
原来那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