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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水复坎儿井

尖利的嘶吼:“叛教!耻辱!” 一道黑影疾扑而出,手中寒光直刺新娘!是阿古柏的余孽!

  惊呼炸响!赵大成下意识想挡,却笨拙地绊了一下。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个原本蹲在角落、满脸胡茬、眼神阴鸷的回族汉子——肉孜,竟如猎豹般弹起!他并非什么显贵,只是个在战乱中失去妻儿的普通牧人,平日对清兵充满戒备。此刻,他却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向那刺客!刺客的短刀“噗”地一声,深深扎入肉孜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破旧的袷袢。

  刺客被反应过来的清兵死死按住。喜堂一片混乱。肉孜捂着伤口,脸色苍白,疼得龇牙咧嘴,却挣扎着看向惊魂未定的阿依莎和她父亲,又看看呆立当场的赵大成,用生硬的汉语挤出几个字:“不…不能让他们…再得逞!” 他的目光扫过院中那些惊疑不定的回民面孔,“清兵…也有好人!他们…真修了寺!”

  左宗棠早已起身,面沉似水。他快步走到肉孜面前,解下自己腰间一块温润的玉佩,亲手塞进肉孜染血的手中:“壮士!此乃信物!你的伤,官府负责到底!你今日之义举,救了我大清的子民,也救了这满城的人心!” 他猛地转身,厉喝,“将逆贼拖下去,严加审讯!查其同党,一个不留!今日婚仪,照常!”

  喜乐声在短暂的停顿后,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重新顽强地响起。当赵大成和阿依莎在左宗棠的主持下,完成了“夫妻对拜”,人群中爆发出的掌声和祝福,比之前真诚热烈了十倍。肉孜被小心地抬下去救治,他手中的玉佩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许多回民看向清兵的眼神,第一次有了真切的温度。阿依莎的父亲紧紧握着亲家的手,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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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然而天山南北广袤的土地并未迎来勃勃生机。龟裂的黄土如同巨兽干渴张开的嘴,稀疏枯黄的草茎在风中绝望地摇曳。战乱摧毁的不仅是城池,还有维系绿洲命脉的水利——那些深埋地下、如同大地血管般精巧的坎儿井暗渠系统,或被恶意堵塞,或因年久失修而坍塌淤塞。旱魃肆虐,田土荒芜,人畜的焦渴写在每一张蜡黄的脸上,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刚刚有所缓和的民心,在这无情的旱灾面前,又开始浮动不安。

  左宗棠的帅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一份份告急文书堆积案头。刘锦棠忧心忡忡:“大帅,迪化、吐鲁番、库车…各处水源告罄!旱情百年罕见!民以食为天,无水无粮,纵有千般仁政,也难稳人心!阿古柏的细作又在散播谣言,说这是‘天罚’,说朝廷…气数尽了!”

  左宗棠站在一幅巨大的坎儿井构造图前,手指沿着那代表地下暗渠的曲折线条缓缓移动,眉头紧锁,仿佛在聆听大地深处的呻吟。他连日查看各地水情,脸颊明显凹陷下去,眼中布满血丝,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天罚?”他冷笑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天道酬勤,不酬怨!旱魃虽凶,岂能凶得过人心向背?”他猛地一拍图纸,“传令!各军除戍守要隘之兵,余者连同新募屯田兵勇,立即投入抢修坎儿井!工部调拨的银两、匠人一到,立刻分发各地!征调本地熟谙水工的回民,凡有经验者,无论老幼,官府厚给钱粮,尊为‘水师’!修渠引水,刻不容缓!”

  命令如救火的烽烟,瞬间传遍干旱的绿洲。一场与旱魃争命、与时间赛跑的浩大工程,在天山脚下如火如荼地展开。左宗棠的身影,频繁出现在最干渴、工程最艰巨的吐鲁番盆地。烈日当空,黄沙扑面。他脱下厚重的官袍,换上粗布短褂,戴着斗笠,亲自下到深深的竖井底部。浑浊的泥水浸没了他的靴筒,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汗味。

  小主,

  “这里!暗渠的走向偏了!”左宗棠的声音在狭窄、闷热的竖井下回荡,他指着一处用油灯勉强照亮的渠壁,“水流不畅,淤塞大半!必须改道!”他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泥浆的水珠,看向旁边一位须发皆白、被尊称为“水师”的维族老匠人赛买提,“老丈,依你看,该当如何?”

  赛买提老人原本对这位“朝廷大帅”心存敬畏,不敢多言。此刻见左宗棠不顾身份,亲涉险地,满身泥泞地询问自己,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光亮。他蹲下身,用手仔细摩挲着渠壁的土质,又抓起一把泥土在鼻尖嗅了嗅,沉吟片刻,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手势比划:“大人…这里…土松,水冲易塌。要…拐个弯,绕过…那边的硬土层…用红柳枝…加木框…撑住…”

  “好!就依老丈之言!”左宗棠毫不犹豫,立刻下令,“照水师指点,改道!加固!”他接过士兵递来的简陋工具,竟亲自挥动镐头,敲打渠壁。汗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滚落,滴在滚烫的泥土里,瞬间消失不见。

  帅以身先,三军用命。士兵们看着白发苍苍的大帅在井底奋力挥镐,无不震撼动容。赵大成和几个娶了当地女子的老兵格外卖力,肩挑手扛,搬运土石。连曾经满心怨恨的肉孜,肩伤初愈,也沉默地加入了运土的行列。清兵和回民工匠并肩劳作在幽深的地下,在共同的焦渴与期盼中,铁镐与岩石的碰撞声,号子声,水流声(哪怕只是微弱的渗水),成了最动人的乐章。隔阂的坚冰,在汗水的冲刷和共同的目标下,悄然融化。

  一日,左宗棠正在一处竖井下督工,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连忙用沾满泥浆的手捂住嘴。旁边的亲兵眼尖,惊见他指缝间竟渗出刺目的红丝!“大帅!”亲兵失声惊呼。

  “噤声!”左宗棠猛地放下手,严厉地瞪了亲兵一眼,迅速用泥土抹掉手上的血迹,压低声音,喘息着说,“一点小恙,无妨!眼下引水救民要紧!敢动摇军心者,斩!”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仿佛无事发生,继续指挥挖掘。只是那挺直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又单薄了几分。

  奇迹在绝望中孕育。当第一条疏浚、加固后的坎儿井终于成功引来了雪山融水,清澈的溪流如同久别重逢的甘霖,汩汩流入早已干涸见底的涝坝(蓄水池)时,整个吐鲁番绿洲沸腾了!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涌来,跪在池边,双手捧起清凉的泉水,有的放声大哭,有的开怀大笑。一位颤巍巍的回族老妇人,用木瓢舀起水,虔诚地洒向天空,口中念念有词,为左宗棠和大清祈福。赛买提老人抚摸着重新焕发生机的水渠,老泪纵横,对着左宗棠的方向深深拜倒:“‘左公渠’…这是‘左公渠’的恩德啊!” 这个名字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天山南北。浑浊的泉眼重新涌出清流,龟裂的田地贪婪地吸吮着甘露,枯萎的胡杨林梢也隐隐透出绿意。水,这生命的源泉,流进了干裂的土地,也滋润了干涸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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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绪三年初夏,天山积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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