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腥气和浓烈的血腥味再次灌入鼻腔。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拼命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晃动的视线里,他只看到妹妹阿依莎像一只被狂风卷走的雏鸟,被那高大的浩罕骑兵像拎麻袋一样粗暴地提了起来,夹在腋下。
阿依莎纤细的腿徒劳地蹬踹着,小脸上布满泪水和极致的恐惧,发出断断续续、几乎不成调的微弱哭喊,那声音被淹没在周围震耳欲聋的狂笑、马蹄践踏声和房屋燃烧倒塌的轰鸣里。
“阿依莎——!”艾里木的喉咙里涌上腥甜的液体,他想喊,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嘶气声。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四肢却如同断裂般不听使唤。
冰冷的绝望如同昆仑山顶万古不化的冰雪,瞬间将他整个灵魂都冻结了。
骑兵夹着不断挣扎哭叫的阿依莎,得意地大笑着,翻身上马。他看都没看地上如同烂泥的艾里木一眼,只是对着门外混乱的街道吼了一句什么。
立刻,两个穿着同样肮脏皮袍、满脸横肉的浩罕士兵冲了进来,像拖拽死狗一样,粗暴地抓住艾里木的脚踝,将他脸朝下在布满碎石和泥泞的地上拖行。
父亲温热的血还粘在脸上,冰冷粗糙的地面摩擦着他的皮肤,妹妹那撕心裂肺、渐行渐远的哭喊声,像无数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扎进他的耳膜,刺入他破碎的心脏深处。
喀什噶尔,这座曾经炊烟袅袅、弥漫着烤馕香气的家园,此刻已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目光所及,是疯狂跳动的火光吞噬着熟悉的房屋,是喷溅在土墙上的大片大片暗红色血迹,是横七竖八倒在街巷里的、姿势扭曲的熟悉或不熟悉的尸体,是妇女和孩子被拖行时留下的绝望抓痕……浓烟滚滚,遮蔽了原本星光点点的夜空,空气中除了呛人的焦糊味,就是那令人窒息、无处不在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艾里木被拖过燃烧的街市,拖过积水的洼地,拖过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他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只有耳朵还在徒劳地捕捉着妹妹那微弱的哭声,直到那声音最终被淹没在浩罕人胜利的狂嚎和这片土地无尽的呻吟里,彻底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拖行终于停止了。艾里木被狠狠掼在地上,坚硬的碎石硌得他骨头生疼。
他勉强抬起头,发现自己被扔在一处高耸的、如同怪兽獠牙般狰狞的山壁之下。
这里远离了城中的喧嚣,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和刺骨的寒意。
借着远处尚未熄灭的城火投来的微弱红光,他看清了周围——无数和他一样衣衫褴褛、眼神空洞麻木的身影,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聚集在这片被巨大山影笼罩的空地上。
有垂垂老者,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也有强壮的汉子,但无一例外,脸上都刻着和他一样的绝望和恐惧。
他们被粗大的麻绳捆住手腕,连成一串串,在寒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看守他们的浩罕士兵提着皮鞭,像驱赶羊群一样吆喝着,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和随之而来的闷哼,是这片死寂里唯一刺耳的伴奏。
一个身材矮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监工头目,穿着比普通士兵稍好的皮甲,在人群前踱步,声音像砂纸打磨生铁:
“听着!你们这些低贱的萨尔特(当地土着)!你们的命,你们的力气,现在都归伟大的阿古柏伯克所有!这里,”他用鞭子指着身后那黑黢黢、仿佛通往地狱深处的矿洞。
“就是你们的新家!昆仑山的石头,就是你们的主子!挖出它!用你们的骨头去挖!为伯克的大军挖出金子!挖出美玉!挖出刀剑!直到你们像烂泥一样瘫在里面!这就是你们的命!哲德沙尔汗国的恩典!”
“恩典?”艾里木身边一个干瘦的老者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死灰。
“是要榨干我们最后一滴血的恩典啊……”
话音未落,一道鞭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老者的背上!破烂的衣服瞬间裂开,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清晰地浮现出来。
老者闷哼一声,痛苦地佝偻下去,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艾里木低下头,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他摊开一直紧握着的、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右手。借着微光,掌心静静躺着一块小小的、棱角锋利的碎片。
那是父亲卡迪尔未完成的羊脂玉雕的一部分,在父亲被长矛贯穿、玉胚被夺走的混乱瞬间,飞溅到他手边的。
碎片边缘染着父亲暗红的血,已经干涸发黑,死死地嵌在玉质的纹理里,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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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温润的玉质,此刻摸在手里,却冰冷刺骨。
他死死攥紧这枚染血的玉片,锋利的边缘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楚。
这痛楚却远不及心口那如同被生生剜去一块、又被反复撕裂的万分之一。
阿依莎……你在哪里?那噩梦般的哭喊声,仿佛还在他破碎的耳膜深处回荡。
几天后,艾里木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了那吞噬光线的矿洞。
沉重的镣铐磨破了他的脚踝,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钻心的疼痛,留下湿漉漉的血痕。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粉尘、汗臭、屎尿的臊臭和一种岩石深处特有的、阴冷潮湿的霉味。
昏暗的光线下,无数佝偻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