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敌为助的契机!
一个能告慰杨岳斌在天之灵、使其牺牲并非徒劳的契机!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穿透了连日的阴霾。他缓缓起身,走到帐门口。
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躯上。
他看着依旧跪伏在地的马占鳌,声音沉稳而清晰,如同定音的鼓槌:
“马占鳌,你能审时度势,率众归诚,保全生灵,此乃大善。本帅念你尚有悔悟之心,亦为河州万千生民计,更念及杨岳斌将军在天之灵,愿其牺牲,能换得一方安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肃杀的军阵,扫过远处河州城模糊的轮廓,最终落回马占鳌身上,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准尔所请!既往之咎,概不追究!河州善后,依尔所呈条陈,由尔协同地方官府办理!所缴军械粮秣及抚恤之资,着即交割!尔之子弟,可留营效力!望尔洗心革面,约束部众,永为朝廷忠顺良民!若再生事端,定诛不赦!”
“谢大帅天恩!谢大帅不杀之恩!马占鳌及阖族回众,永感大德!誓死效忠朝廷!”
马占鳌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重重叩首,额头触在冰冷的土地上。
左宗棠微微颔首,脸上依旧肃穆,却对侍立一旁的陈湜道:“取火来。”
陈湜一愣,旋即明白,立刻取来一支点燃的蜡烛。
左宗棠接过那卷素白的降表,在无数双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神色平静地将它凑到了跳跃的烛火上。
洁白的锦缎边缘瞬间焦黄卷曲,明亮的火焰迅速吞噬了那些认罪的言辞、对杨岳斌的痛悔、缴还的清单、抚恤的承诺,以及那行关乎信仰存续的小字……
火光映照着左宗棠深邃的眼眸,也映照着马占鳌骤然抬起、
充满震惊与复杂情绪的脸。烧掉降表!这举动,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它烧掉的是过往仇怨的凭证,是悬在马占鳌头顶的利剑,更是左宗棠代表朝廷给出的一个无声却无比郑重的承诺——只要
真心归顺,既往不咎,承诺有效!
杨岳斌的血,以此方式,化作了陕甘安宁的一块基石。
火焰吞噬了最后一片锦缎,化作几缕青烟消散在河州清冷的空气中。
左宗棠掸了掸指尖并不存在的灰烬,目光如古井深潭,看向犹自震惊的马占鳌,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回荡在河滩上:
“自今日始,前尘俱往。望尔不负此心,不负朝廷,不负杨将军泉下之望。”
马占鳌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锦缎燃烧的微焦气息。
他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凝与力量:
“谨遵大帅钧命!河州回汉,自此同沐天恩,永为赤子!杨将军英灵在上,罪民绝不敢再负天恩!”
河滩上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柔和了些许。肃杀的军阵依旧沉默,但那股弥漫的、随时可能爆发的戾气,已悄然散去。
一场看似不可能、充满试探与算计的投降谈判,在“谈钱”(缴还物资、加倍抚恤、保留根本)却最终未伤及彼此核心利益的微妙平衡中,尘埃落定。
烧毁的降表灰烬随风飘散,湮灭于洮河之畔的黄土。
左宗棠的目光掠过马占鳌低垂的白帽,投向远处苍茫的河州城廓,那里,炊烟正从无数回汉人家的屋顶袅袅升起,在战火暂熄的黄昏里,勾勒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的宁静。
数日后,交割完毕。清军营寨开拔,缓缓西行。陈湜勒马于高坡,回望河州。城头已换上簇新的清廷龙旗,与几面代表马家归顺的“忠义营”旗帜在风中并立。城下,不再是枕戈待旦的叛军,而是开始疏浚河道、修补屋舍的零星百姓身影。马占鳌一身素净长袍,独立城楼一角,默默目送大军远去,身影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渺小而清晰。秋风掠过坡上的衰草,发出低沉的呜咽,似在吟诵一首无字的诗篇。
陈湜身旁的亲兵队长低声道:“大帅,真就这么…算了?太平寺的血…杨军门的仇…”
陈湜沉默片刻,目光从河州城收回,望向西边更为荒凉辽阔的群山瀚海,那是他即将追随左帅继续征伐的方向。
他缓缓开口,声音混在风里,带着金铁般的冷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账,不是不算。是换了个算法。用河州的降,算整个陕甘的定;用几面旗,算千万条命。
至于太平寺的血,杨军门的命…”他顿住,猛地一抖缰绳,战马长嘶,人立而起,“自有后人去算!也自有这河州的太平去偿!走!”
马蹄踏起黄尘,大军如龙,蜿蜒西去。河州城楼上的白点,渐渐融入暮色苍茫的地平线。
洮河水依旧浑浊,却不再浮尸塞流,它沉默地流淌,冲刷着血色的记忆,也默默记下河滩上那堆早已被风吹散的、无人留意的纸灰。
那灰烬里,藏着一个将军孤注一掷的豪赌,一个统帅洞穿时局的妥协,一位大将用生命换取的契机,以及一个民族在铁血风暴中,于悬崖边缘为自己挣得的一线喘息之机。
硝烟散尽的城堞旁,马占鳌久久凝望西方烟尘落尽之处。
身后阿訇低诵经文之声随风飘来,悠长而苍凉,如叹息,亦如祷祝。他抬手,轻轻抚过冰冷的垛口砖石,指尖感受着那粗粝的质感,低声自语,声音散入风中:
“洮水血浪翻作墨,太平寺外写太平。
白帽低处千钧诺,不祭刀兵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