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仍在驰骋,实则已陷入了一张无形而坚韧的大网之中,挣扎得越厉害,束缚得越紧。左宗棠的“缓进”,正在将他逼向绝境。
同治七年,四月,关中平原的风沙似乎小了些,但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却愈发浓烈。
西安总督行辕内,弥漫着一种大战前夕特有的、混合着焦躁与亢奋的凝重。
左宗棠依旧枯坐在那张巨大的地图前,但此刻,他布满血丝的眼中,燃烧的不再是压抑的怒火,而是如同火山喷发前、熔岩涌动般的炽热战意。
地图上,代表刘松山北路军的蓝色区域已牢牢覆盖延安府大部,数个醒目的营垒标志如同铁钳般扼住了金积堡东、北两面的咽喉要道。
代表周开锡南路的绿色线条稳稳贯通秦岭,几个关键粮站(如龙驹寨、蓝田)被打上厚重的朱砂印记,显示着充足的储备。
中路西安周边,更是一片令人心安的稳固。
最重要的,是地图中央,那片被西捻蹂躏的区域。
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最新的情报符号:张宗禹主力,在经历了近两个月的“无头苍蝇”般的乱撞和不断的消耗后,其活动范围已被清晰地压缩、标识出来——主要集中在渭北的富平、蒲城、同州(今大荔县)三角地带!
更有多条细密的红线,标示着捻军各部之间可能的联络通道和习惯性的转移路线。一张无形的、精准的猎网,已然织就。
幕僚们屏息凝神,看着他们的主帅。左宗棠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敲击在富平东南、同州西南、蒲城西北三个点上。
“时机已至!” 左宗棠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石交击,震得人心头发颤,“张逆气焰已堕,粮秣将尽,马匹羸弱,军心浮动!其主力猬集于富、同、蒲三角之地,已成困兽!此乃天赐良机,毕其功于一役,正在此时!”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肃立堂下的心腹大将们:“传本督将令!”
“王德榜!” 左宗棠首先看向坐镇西安的中军主将。
“标下在!” 王德榜踏前一步,甲叶铿锵,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
“着你亲率中军精锐马步一万五千人,并调集西安周边所有可战之绿营、团练,合计两万余人,携带全部劈山炮、抬枪,即刻出西安北门!”
左宗棠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刚猛的直线,“经高陵,直插富平东南之流曲镇!抢占要隘,构筑炮垒,封死张逆向东北逃窜,或试图北渡洛水与金积堡残匪合流之路!此路乃关门之钥,务必锁死!若有闪失,军法无情!”
“标下领命!誓死锁住流曲,绝不放走一兵一卒!”
王德榜抱拳,声如洪钟,眼中战意熊熊。
“刘典!” 左宗棠看向另一位以稳健着称的湘军将领(刘典时任甘肃按察使,随左入陕作战)。
“末将在!”
“着你统兵一万,出咸阳,渡渭水,急趋同州西南之羌白镇!”
左宗棠的手指重重一点,“抢占沙苑高地,依托沙梁芦苇,构筑防线!你的任务,是截断张逆向西逃入渭北旱塬深处或向南流窜的可能!将贼寇牢牢压制在预定战场之内!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绝不可使其西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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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遵令!必据羌白,阻敌西遁!” 刘典沉声应诺。
“郭宝昌!” 左宗棠的目光投向以勇猛着称的淮军将领郭宝昌(时率部随左作战)。
“卑职在!” 郭宝昌抱拳。
“着你率本部淮军精锐马队五千,并配属湘军步队五千,合计万人,即刻轻装疾进!”
左宗棠的手指带着雷霆之势,戳向地图上蒲城西北方向,“出临潼,经交口,直扑蒲城西北之荆姚镇!抢占洛河渡口,构筑浮桥,建立前进阵地!此路最为关键,亦最为凶险!你部需如尖刀般楔入,截断张逆向西北溃逃之咽喉,并准备随时向心突击,直捣贼巢!动作要快,要猛!打他个措手不及!”
“大帅放心!宝昌定效死力,拿下荆姚,锁死西北,直捣黄龙!” 郭宝昌眼中凶光毕露,杀气腾腾。
部署完毕,左宗棠深吸一口气,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即将出征的将领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足以点燃热血的激昂与冷酷:
“三路大军,务于五日内抵达指定位置!形成铁壁合围之势!各部抵达后,不必等待,即刻构筑坚固营垒,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待本督亲率中军后续主力抵达,便是总攻之时!”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声震屋瓦:
“此战,不留余地!务求全歼!凡战场之上,持械之捻匪,无论首从,杀无赦!本督要这关中平原,用张宗禹和他数万捻匪的血,来清洗!用他们的尸骨,来铺就我大军西进,剿灭金积堡叛回的通途!”
“剿灭西捻,在此一举!诸位,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就在今朝!出发!”
“遵大帅令!剿灭西捻!杀!杀!杀!” 堂下众将,连同侍立的亲兵,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浓烈的杀气如同实质,瞬间充盈了整个行辕,压过了春日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
左宗棠站在原地,看着将领们鱼贯而出,甲胄铿锵,脚步匆匆,奔赴各自的战场。
他布满血丝的眼中,那熔岩般的战意并未平息,反而更加深沉。
他缓缓踱到地图前,目光越过即将被鲜血浸染的渭北三角地带,投向了更遥远的西北方,那个被刘松山牢牢锁困着的、代表着下一个目标的墨点——金积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