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透进来的光线。他几乎是冲进来的,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床上那个瘦骨嶙峋、气若游丝的身影时,他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所有的急切、所有的惶恐,在这一刻都凝固成了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震惊和锥心刺骨的剧痛!
“芸……芸娘?!”他失声低吼,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他踉跄着扑到床前,魁梧的身躯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他伸出那双曾握刀杀敌、稳定无比的手,此刻却抖得像风中的枯叶,想要去碰触芸娘的脸颊,又在即将触及时猛地停住,仿佛怕自己的触碰会惊碎了这缕微弱的游魂。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她枯槁的脸上,那深陷的眼窝,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那枯草般的头发……这还是当年村口槐树下,那个含泪送别、清秀温婉的芸娘吗?
这分明是被乱世风霜和绝望路途生生摧残殆尽的枯骨!
巨大的悔恨如同汹涌的毒液,瞬间腐蚀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想起了十年前村口秋雨中掰断的玉镯,想起了六年前自家破败堂屋里那身刺目的嫁衣和她绝望的眼神,想起了自己那句冰冷绝情的“何以家为”……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以为自己在为国尽忠,在立不世功勋,却从未想过身后这个女子,是如何用单薄的身躯,在无望的等待和绝望的追寻中,被碾磨得粉身碎骨!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嘶吼,猛地从刘松山胸腔里爆发出来。
这个在战场上被刀砍箭射都未曾哼过一声的铁汉,此刻再也无法承受这灭顶般的悔恨与心痛,双膝一软,“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
他双手死死抓住床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额头重重抵在床板上,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沉闷的、绝望的呜咽。
滚烫的泪水,带着十年征尘的血腥和此刻撕心裂肺的痛楚,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床沿的木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断肠处!
左宗棠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厢房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床上气息奄奄的柳芸娘,扫过小几上那半块染血的断玉,最后落在跪地恸哭、如同崩溃的猛虎般的刘松山身上。
这位以铁石心肠着称的总督,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他缓缓踱步进来,没有看刘松山,而是对那老医官沉声问道:“人如何?”
老医官连忙躬身回禀:“回大帅,此女气血两亏至极,脏腑皆有劳损,风寒入骨,加之脚踝伤口溃烂,邪毒内侵……能撑到兰州,已是……已是奇迹!若再晚半日,恐神仙难救!如今……凶险万分,急需珍药续命,更要紧的是……是心头那一股气不能散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刘松山。
左宗棠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半块染血的断玉上,又看向床上那具被苦难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躯体。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本督令:用最好的参!最好的药!行辕库藏药材任尔取用!务必把人给本督救回来!”
“是!谢大帅!”老医官连忙应声。
左宗棠的目光这才转向依旧跪在地上、肩背剧烈颤抖的刘松山,声音严厉如刀:“刘松山!”
刘松山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混杂着尘土,狼狈不堪,唯有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哀求。
“看看!”左宗棠指着床上的柳芸娘,又指了指几上那半块断玉,语气沉重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刘松山是悍将!是忠臣!可你对得起她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霍嫖姚豪气干云,可那是汉家全盛之时!如今我大清内忧外患,平定西北,岂是一朝一夕之功?难道让这样的女子再等十六年?等到白骨露野?!”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决断,“忠孝节义!国之四维!此女贞烈如此,十六年苦守,万里寻夫,九死一生!其节可昭日月!其情可动天地!若她今日因你而死,你刘松山纵然封侯拜将,也是千古罪人!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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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的话语,字字如重锤,狠狠砸在刘松山的心上,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名为“大义”的伪装彻底击得粉碎!
他望着床上气若游丝的芸娘,那枯槁的面容,那紧蹙的眉头,仿佛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绝情。
十六年!十六年的风霜雨雪,十六年的望眼欲穿,十六年的孤苦无依……最终化作这万里黄沙路上的步步血痕!
自己所谓的“忠义”,在这份如山般沉重的苦难和情义面前,显得何其自私!何其渺小!
“大帅!”刘松山猛地挺直了脊背,布满泪痕和血丝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他重重地、以头抢地。
“咚”的一声闷响,额头瞬间一片青紫,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标下……恳请大帅成全!标下……要娶她!即刻!就在此地!求大帅……做主!”
左宗棠看着跪在尘埃中、额头青紫一片、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刘松山,又望了一眼床上那在昏沉中似乎因这“娶”字而微微颤动了一下睫毛的柳芸娘,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隐含欣慰的神情。
“好!”左宗棠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充满药味的厢房里,“此事,本督管定了!”
深秋的洛阳,霜风渐紧,但这座千年帝都却因一场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