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文庙喋血
先生报仇!为乡亲报仇!”
“杀光这些畜生!”
更大的怒吼声浪排山倒海般压来!倒下的伤者被后面的人流瞬间淹没。
无数双手伸向了那几个开枪的士兵。有人死死抱住了士兵持枪的手臂,有人用扁担狠狠砸向他们的后背,有人则直接扑上去,用牙齿撕咬!
士兵们惊恐地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后膛快枪,在这人贴人、人挤人、彻底陷入癫狂的人海漩涡中,竟成了笨拙的烧火棍!他们被无数愤怒的躯体死死缠住、挤压、推搡,连重新装填子弹的空隙都没有。
一个士兵的枪被硬生生夺走,另一个士兵被几个壮汉按倒在地,拳头和鞋底如同雨点般落下。
杜普雷被汹涌的人流推搡着,他那身考究的呢绒外套被撕开了口子,脸上也挨了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泥块,狼狈不堪,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傲慢与镇定,只剩下满脸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带来的勘测仪器被愤怒的民众掀翻在地,昂贵的玻璃镜头在无数双脚的践踏下碎裂成齑粉。
整个文庙,彻底变成了愤怒的火山口。悲鸣、怒吼、惨嚎、枪声、打砸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将蒙自城上空那沉甸甸的铅云都似乎要撕裂开来!
这场风暴的中心——那根染血的蟠龙石柱下,陈砚斋被几个士子小心地抬到了一旁。
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如游丝,额头的伤口仍在汩汩冒着血泡,将身下的青石板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
年轻的士子们围着他,有的撕下自己的衣襟徒劳地试图止血,有的则跪在一旁,看着那溅在“万世师表”匾额上、正缓缓向下流淌的鲜血,泪流满面,捶胸顿足,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陈公……陈公啊……” 一个士子抚摸着老人冰凉的手,声音哽咽破碎,“学生无能,护不住圣庙,护不住您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眼神精干的汉子,如同泥鳅般灵活地穿过混乱的人群,挤到了这群悲愤欲绝的士子身边。
他迅速蹲下,飞快地扫了一眼气息奄奄的陈砚斋,压低声音,对着其中一位看起来是领头的中年士子急促地说道:“张先生!巡抚大人已知悉此地之事!大人有口谕:‘适可而止,民心不可侮!’ 切记!切记!保重有用之身!”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便迅速起身,再次消失在愤怒喧嚣的人潮之中。
那张姓中年士子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望向总督衙门的方向,眼中悲愤的泪水瞬间被一种复杂的光芒所取代——有震惊,有领悟,更有一种沉重的、豁出一切的决绝。
“诸位同窗!”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和悲愤而嘶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陈公以血醒世!圣匾蒙尘!此乃我辈读书人奇耻大辱!罢市!守庙!不讨回公道,不保全文庙一砖一瓦,我等便跪死在这圣贤阶前!让这蒙自城,让这天地神明,都看着!”
“罢市!守庙!”
“跪死阶前,以谢先师!”
悲壮的呼号在血与火的混乱中响起,迅速点燃了所有读书人的心火。
他们不再徒劳地去冲击那些被围困的法兵,而是相互搀扶着,整理着被撕破的衣冠,脸上带着泪痕和血污,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们一步步退回到大成殿前那高高的月台之下,面朝着殿内庄严的孔子圣像,也面朝着殿外那混乱的战场,一个接一个,沉默而庄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撞击在冰凉坚硬、沾染着泥污和血迹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先是十几个,然后是几十个,上百个……越来越多的士子汇聚过来。
他们或白发苍苍,或稚气未脱,此刻都挺直了脊梁,如同风雨中沉默的石像,无声地跪满了整个文庙的庭院。
雨水混合着泪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滴在染血的青石上。
他们的沉默,比刚才的怒吼更具力量,如同一道无声的堤坝,筑在了圣庙之前,也筑在了所有目睹这一幕的蒙自百姓心头。
文庙内外的喧嚣,因为这突然出现的、沉默而庄严的跪姿,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即使是那些陷入狂暴的民众,看着这群跪在血泊与泥泞中的读书人,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悲怆的力量,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混乱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进了戒备森严的云贵总督行辕。
签押房内,檀香的气息也无法驱散那份凝重。
巡抚岑毓英,这位封疆大吏,身着便服,正背对着门,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巡抚衙门里被雨水打得一片狼藉的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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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量不高,但肩背挺直如松,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沉稳。
雨水敲打窗棂的声音,单调而急促。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一个穿着五品白鹇补服的武官,正是负责蒙自城防的参将,带着一身水汽和惊惶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
“禀大人!文庙那边……出大事了!法国人强拆牌坊,一个老秀才……当场撞柱身亡!百姓暴动,围住了法国兵!法夷开了枪,伤了几个百姓!现在……现在文庙内外乱成一锅粥!士子们跪满了院子,全城店铺都关门罢市了!大人,情势万分危急,标下……标下请令,速调抚标营、督标营精锐弹压!迟恐生变啊!若法国人再有死伤,朝廷怪罪下来……”
岑毓英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两道浓眉深深锁紧,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参将那张因焦急而涨红的脸,最终落在他沾满泥点的官靴上。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参将粗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