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再也回不去洞庭湖边。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形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得如山岳般沉稳。
他走到帐门口,掀开厚重的帘子,一股夹杂着硝烟和血腥的冷风猛地灌入。
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凛冽的空气,目光长久地停驻在贵阳城外那片新起的坟山上,白惨惨的招魂幡在风中无力地飘动。
“云南的百姓,”刘岳昭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静,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寂静的军帐中回荡,压过了帐外的风声,“等不得三思了。”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深潭,幕僚们面面相觑,所有劝谏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们从主帅那平静无波的语调中,听出了无可转圜的决心,那是一种看透生死、背负起一切的沉重担当。
没有盛大的誓师,没有喧天的鼓乐。同治五年深秋,一支沉默的队伍离开了刚刚平靖的贵州,蜿蜒北上,直插云南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腹地。
刘岳昭端坐马上,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战袍,腰间佩刀,神色肃穆。
他身后,是八千湘勇子弟。他们大多沉默着,眼神里既有湘军百战余生的锐气,也藏着一丝对未知险地的忧虑。
车轮碾过崎岖的山道,马蹄踏碎枯枝败叶,扬起的尘土弥漫在清冷的空气中。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废弃的驿站,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指向天空。荒芜的村落,十室九空,野狗在倒塌的屋舍间逡巡。
偶尔见到几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百姓,远远望见这支打着“刘”字大旗的官军,如同惊弓之鸟,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空气中,似乎永远飘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焦糊和腐烂的死亡气息。
当那座曾象征着帝国在西南最高权威的昆明城垣,终于在萧瑟的秋阳下显露轮廓时,迎接他们的,是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城门洞开,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城楼上空荡荡的,不见守军旗帜。
街道两旁,店铺门窗紧闭,如同鬼域。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警惕地抬头望一眼这支入城的军队,又迅速低下头去。
总督衙门,这座本该是全省心脏、威严赫赫的所在,此刻也沉浸在无边的荒凉之中。
朱漆剥落的大门虚掩着,一只铜门环不翼而飞,另一个歪斜地挂着。
门前的石狮子,一只倒了,半埋在尘土里,另一只虽立着,却布满刀砍斧凿的痕迹,狮头残缺。
刘岳昭翻身下马,推开那扇沉重的、吱呀作响的大门。
一股浓重的尘土混合着霉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锈气味扑面而来。巨大的庭院空旷得吓人,衰草在砖缝里肆意生长,枯黄一片。
几片残破的纸钱被风吹着,在石板地上打着旋儿。正堂的公案上,灰尘积了厚厚一层,案上凌乱地堆着些散落的卷宗和废弃的笔墨。
一只蟋蟀,不知藏匿在哪个角落,发出单调而执着的鸣叫。刘岳昭的目光扫过地面,在靠近公案的石砖缝隙里,几块深褐色的、干涸板结的印记清晰可见,那是前任留下的,无法被时间完全抹去的血迹。
他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向那张象征着云贵最高权柄的座椅。靴底踏在布满灰尘的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伸出手,拂去椅背上厚厚的积尘,露出了下面深色的硬木。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这破败、空旷、死寂的大堂。那只蟋蟀的鸣叫,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恐怖与绝望。
亲兵队长杨虎是个彪悍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喉咙发紧,低声咒骂了一句:“娘的,这地方……真他娘的晦气!大人,要不咱们先扎营城外?”
刘岳昭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到那张蒙尘的公案后,目光落在案角一方被灰尘覆盖的沉重木盒上。
他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打开盒盖。一方沉甸甸的铜印静静地躺在猩红色的绶锦上,印纽是威风凛凛的麒麟。
他拿起那方象征着云贵总督无上权力的印信,入手冰凉沉重。他撩起战袍的下摆,仔细地、用力地擦拭着印身。
灰尘簌簌落下,冰凉的铜质在昏暗的光线下,渐渐显露出幽暗而凝重的光泽。
“这云南的天,” 刘岳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堂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投入古井的一块石头,激起沉闷的回音,“该扫一扫了。”
他的手指抚过那麒麟印纽冰冷的鳞片,眼神锐利如刀,穿透了堂内的晦暗与尘埃,仿佛要劈开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空的沉沉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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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一扫?” 一个略带沙哑的冷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总督衙门大堂内短暂的死寂。
声音来自门口,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和不加掩饰的桀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不高却异常精悍的中年汉子,身着一套半旧不新的清军号衣,外面却松松垮垮套了件不知从哪弄来的绸面马褂,显得不伦不类。
他脸上斜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随着他说话而扭动,更添几分凶悍。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壮汉,个个膀大腰圆,眼神不善,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靴子上的泥污毫不客气地踩在刚刚被亲兵简单清扫过的石板上。
来人正是昆明东郊赫赫有名的“保境安民”团总,绰号“刀疤李”的李大魁。他三角眼斜睨着刘岳昭手中那方刚刚擦亮的铜印,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