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梦生6

  “她死于重度颅脑损伤。”傅令仪翻开女尸的头皮,“枕部头皮创口的多处皮瓣,说明是多次外力作用形成的。”

  又指着颅盖骨上刚才发现帽状腱膜下出血的部位,“帽状腱膜下出血,一般为撕扯头发引发的损伤,外力打击难以形成。也就是说凶手拽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反复撞击地面或墙面直到她死亡。”

  穆朝丧葬风俗不算开化,即便过世,身体发肤亦不可损毁。因此既然死因已明,凶手杀人手法并不复杂,傅令仪便没有提剖验的话。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缝合复原了,解剖可以用匕首暂代,缝合就不得不用到针了。

  她从管针线的侍婢青晗处取了针线。

  原本习惯于用镊子夹住针头进行缝合,但眼下也只得以火将针头弯成钩状进行手缝。

  年初入太医署为医监的顾仲州与他那多次写信请他入朝的故友曾有议论——前荥有医书流传,出现手术、缝合的雏形,但受限于师徒传承以及后期感染的高死亡率,死于医闹的医者不少,该门医科渐微。

  那故友打探多年,也未在本朝找到善其道的医者。

  活人都难得能被缝合,更不要说死人了。

  既不能剖验,就更无缝合了。

  “傅娘子……还会缝合术呀?”项策算算时间,好像傅青主在世与缝合术流传差不多在同一时期?难道卷轴里还记载了这个?

  “死人的伤口不需要考虑血管神经,只讲究好看。”傅令仪一边细致地将颅骨复位缝合头皮,一边否认,“只要学几个基础针法,胆子够大都能行。”

  项策看傅令仪这缝合又快速又迅猛的架势,觉得她胆子是挺大的。

  傅闻瞪眼看着,听说自家娘子刺绣技法……挺好?

  “傅娘子识得……血管神经吗?”萧钺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了半晌,这才问。

  “不识得。”傅令仪想都没想地回答。

  再整理好衣物,女尸除了没有头发就和发现时没有什么分别了,实在不行破案后下葬时傅令仪还可以给她准备一份假髻。

  但她没将胎儿和女尸归于一处。

  这么大的月份,死者生前应该已经能感受到胎动了,但按她的年纪和处境,大抵没人教她。

  她生前是否知道自己已有身孕不得而知,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长期受人凌.辱,这孩子怎么来的可想而知。

  很难说死者会愿意与这孩子合葬一处。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动作,但没有人提出质疑。

  夜幕早已经彻底笼罩下来,小小的油布棚隐没在暗夜之中,无端透出几分凄怆可怖之感。

  “如今咱们知道了死者的死因,却不知道她的身份。”人手一碗姜茶后又歇了些时候,谢誉恢复过来,却对案情一筹莫展,“即使可以画像找人,但官道塌方,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结果。”

  他从前听师长说起过,这种路倒无名尸是很难查找尸源的。

  傅令仪听他说话,又看了萧钺一眼。他正意味不明地看她,眼神里面光芒幽深,似有暗流。

  打一巴掌还是得再给颗甜枣。

  于是她应道,“这我倒是可以再告诉你些别的。”

  “嗯?”谢誉一讶,还有别的?

  “对于这种无名尸,除长相、年纪、死因,若是能知道平日做些什么,家境如何,会比较方便排查。”她招手示意谢誉走近些,但萧钺却先一步凑近过去。

  傅令仪一下抿住唇,“根据之前的验尸结果,我们知道入殓者为死者更换的衣物相对廉价,亦买不起棺椁,说明入殓者的家境贫寒,那么能与入殓者产生关联的死者家境大抵一致。

  “为了避免凶手刻意为死者更换衣物掩藏身份,需要针对性地对手足两处贫寒者容易生茧的地方进行核实。”

  她重新将女尸足上鞋袜脱下,指给谢誉看,“死者脚底生有厚茧,推测她劳作辛苦,且需要走很多路。但触其茧却并不硬,脚后跟的裂口也几乎痊愈,说明她近日走动时间不多——她的生活环境产生了变化。”

  谢誉点头,屏住气,自己主动拿起女尸的手,仔细观察,“她手指关节粗大,也是说明她干活不少?”

  傅令仪点头,“其实她的手部特征比较明显,可以推测她是做什么的。”

  谢誉语气略有迟疑,“她虽然手掌宽厚,甲缝却很干净,应该不是种田的农妇,且她肤色白皙,大抵就是在家照料家务?”

  傅令仪将手套取下一只,手伸到女尸旁边,“你看,她的手和我的有什么不同?”

  她肌肤细腻如瓷,一丝瑕疵都无,因捂在手套里久了,微有汗渍,加上发热显得掌心很红,跟女尸宽厚粗大惨白的手,对比当然很强烈,但谢誉没明白她的意思。

  萧钺看了谢誉一眼,而后才缓缓开口,“傅娘子的手干净柔润,而死者的手手纹明显、粗糙干燥,还有裂痕,甲根处生有倒刺。但如今方才立秋,天气尚炎热,普通百姓常劳作,多出汗,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萧钺停住,示意表弟补充。

  谢誉下意识看向傅令仪,她安静地看着他们,并不回答。

  “天气炎热还皮肤干燥……”谢誉只得冥思苦想,“应该是能够频繁洗去手上汗渍的职业?但频繁洗手不会造成皮肤干燥吧?是使用澡豆皂角!一个普通女子需要长期接触到这些东西……所以是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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