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州城西南边的山岭中,一行人正匆匆往州城方向赶。
天边猝然一片明光闪过,几息后响雷炸裂,接着就是绵延的回音,像是一堆大铜鼓轰隆隆滚过天顶,震得众人骨膜生疼。
马车内。
傅令仪浑身冰凉,惨白着脸,蜷缩在嬷嬷崔娘的怀里,耳边是无数杂音,心脏快速剧烈地跳动着。高热让她嘴里发干,眼睛干涩疼痛,闭了闭眼,泪腺只能分泌出少量的泪液。
侍女紫言焦急地擦去她身上的冷汗,从车帘的缝隙往外看,“车队怎么还不走?”
崔娘没答话,摸摸傅令仪滚烫的额头,拉过垫褥上的风氅,紧紧地盖在她身上。
车厢里淋不着雨,寒风却从缝隙中涌入。
须臾前,傅令仪还是现代行为分析部的专家,正在处理一起时隔二十余年又再现的连环案,在犯人引发的爆炸中丧生。
而如今,却回到了前世,恢复了作为浦江傅氏女的记忆。
超忆症患者的记忆和常人不同,十余年繁芜丛杂的记忆不分详略。
在被迫闪回了好几次属于冗余垃圾的画面后,她才勉强掌握主动权,暂时先理清了眼前的情况。
今日是元武十六年的六月十八立秋,自己匆忙从长安赶回绛州是为了七月三阿耶三十四岁的生日。
此处离绛州城门不过半日之遥,车队却突遇暴雨,几处车轴断裂,不得不暂时停止前进,而前世自己就在这个时候因发烧陷入昏迷,等再醒来时已身处不远处的普慈寺。
之后一直高热不退,约莫三四日的工夫就病亡了。
脑内高倍速回顾了半昏迷期间零星含糊的记忆。
在车队赶往普慈寺的路途中,发现了一具碎尸,因此寄住的客院中往来询问之人不断;
暴雨造成通往绛州城的道路塌方,众人被困寺中,自己到死都没能见到阿耶一面。
傅令仪轻轻吸了一口气,喉间却立刻反馈出拉扯般的疼痛。
确实病得不轻。
她蹙眉,挤出微弱的声音,“立刻出发前往普慈寺!”
——————
傅闻站在紫竹林边一块较高的山石上极目远眺,擦了一把面上的雨水,对站在他面前的两个浑身湿透的车夫摇摇头。
“今夜没法继续赶路了,咱们退到背风处扎营,再安排人到附近的村子里弄点吃的!”
这种暴雨天没人愿意露宿荒野。
年长的车夫抓了块油布披在头上,努着嘴抱怨道:“闻郎!咱们正停在山的高处,哪来的背风处?”
“就是啊,闻郎。”另一个车夫亦苦着脸,连声附和,“再说娘子千金贵体哪受得了这个!
“再坚持坚持,普慈寺就在前面了,咱们可以到那里借宿——”
说话间,闪电又起,照亮傅闻面上的冷峻,车夫一骇,下意识闭上嘴。
傅闻抬头仰视不远处庞大的普慈寺建筑群,两手拽紧湿透的风氅,仍摇头,“翻过这道山梁就是刘家村,那里全是咱们傅氏的佃农——”
“哎呀,咱们现在的状况哪里坚持得到刘家村!这狂风呼啸,大伙儿已经精疲力尽了!”年长的车夫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车夫扯住,他醒悟般地讪讪顿住。
“闻郎!”守在傅六娘车架旁的护卫却在这时跑来,呼吸急促,“娘子发话说让大伙儿轻车简行,赶去普慈寺避雨。”
“什么?娘子说要去普慈寺?”傅闻一听,眼底乍然浮现惊诧质疑之色。
“是啊,闻郎快传令吧!娘子病得愈发厉害了。”
今天中午傅六娘就出现了伤风的症状,但当时情况并不严重。
傅闻撩了一下眼皮,面色寒峻逼人,怒斥了一声“该死的崔氏!”
被他这一呵,另三人噤若寒蝉,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却悄悄一碰。
大伙儿都知道傅闻这骂的是已逝主母的娘家清河崔氏。
原本似傅六娘这样的世家女出行哪有不带医者的?
年前自绛州往长安去时,傅氏车队里还有顾姓爷孙两个医者,长安之行后此二人皆入太医署为官,回程就有了空缺。
恰巧崔氏寿宴上娘子的嫡外曾祖母当众赐下医者随行。
此人名钱素,性情倨傲,与世代依附于傅氏的顾家爷孙截然不同,不消几日便将傅氏仆役侍卫得罪了个遍。自个儿还在离开长安后不久,途径乾州时病得起不来床。
耽搁了五六日,娘子怕赶不上郎君寿辰,只得将他留在乾州,叫几个仆妇照顾,等他病好了再赶来。
傅氏车队人多,行得也不算快,这都一个月了却还不见钱素赶来,仆役们私下里自然多有议论。
三人交换个眼神,知道傅闻这是迁怒赐下钱素的崔氏了。
傅闻连清河崔氏都敢骂,他三人哪还有勇气在这个时候跟他争辩?
这三人怎么想的傅闻不知。
只是……车队原来计划在昨日便能赶回绛州城,因此进入群山前只在镇甸之内补充了些基础物品。
进山后仆役们也有不少出现伤风症状的,备用药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