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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她几乎认不出来的女人。她穿着绣金的上襦,碧色裙摆间悬挂着温润如羊脂的美玉。她梳着不算张扬的双刀髻,发间却有如指肚大小的珍珠镶嵌在赤金牡丹的花蕊上,即便没有日光照耀,也晃得人心一瞬间发慌。她碧玉做成的银杏叶耳坠轻晃。
那分明是江容。眉眼五官,都与昨夜离开时一般无二。可她用绮罗珠翠穿戴装扮起来,就好像麻容披上翠羽的新衣,人靠衣装,再也不是她身边那个低眉恭顺侍奉的丫鬟,而是已然成了萧显府前来做客的贵人。
……不知萧显给了她什么名位?
江容站起来迎接霍玥,霍玥便也忙快步走过去。
互相挽了手,霍玥又看见,江容的左手中指和右手食指上,还分别戴了黄玉和金丝嵌珠戒指。
“殿下待你好……”一面打量江容,她一面看了看屋内两个侍女,笑叹道,“我也就放心了。”
这明显是要江容支开侍女,单独说话的意思。江容当然领会了。可她只当自己没有理解,挽着霍玥坐,也用同样感叹的语气说:“今日一去,再不能像从前日日相见,娘子……”
即便萧显收下了她,他对康国公府的态度也未必有所好转——看他深夜离开康国公府,霍玥现下又显然在紧张便知道,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改变。霍玥想支开萧显府的侍女,单独和她说什么,也不难猜:无非是让她到了萧显府也别忘了她和霍家、宋家,这两家才是她的根本,她该多在萧显和康国公府之间转圜,对她自己也有好处。
换在从前,霍玥说什么,江容就听命去做,根本不会思索这么多。
换在从前,即使一件事只对霍玥有好处,对她却有损害,她也会尽力完成。
可现在的她会想,凭什么呢?
她甚至已经不是康国公府的人了,霍玥亲手把她送给了萧显。那霍玥凭什么还以为,她会和从前一样,宁愿损害自己,也要满足她的要求?
两名侍女安静地垂首侍立,一眼也没有向床边多看。行李大半已经装好,江容也不急着赶时间,但她需要她们在这里。
想在萧显府生存下去,首先,她不能让萧显以为,她还心怀“旧主”,认为她自己也愿意做康国公府的奸细。
这样简单的道理,霍玥会不明白吗?
等不到江容开口,霍玥心里更添了焦急。江容只是低着头,她一时也无从分辨她是不是故意装傻,只能自己对两个侍女说:“我与她十几年的情分,一时倒舍不得。烦请回避,让我们说几句话。”
两个侍女便看向江容。
这时,江容才恍然抬头,说:“先出去吧。”
“是。”侍女们悄然退出,却没有阖上房门。
江容不动,霍玥也不好亲自去关门,只好就这样放着。
经过这一节,她原本想说的话,也不便立刻开口,便先笑问:“怎么收拾东西好像什么都不拿似的,你就带这些走?”说着,便站起来行到妆台边,看着妆匣里的珠玉顿了顿:“怎么我给你的东西,一件都不带?”
江容今日穿用的裙钗,并不非常名贵,近似的她也给过江容好几件,只是江容从没用过,所以今日才叫她震惊。
“便不用,你也拿上,遇到难处,换钱、赏人,都是好的。”霍玥叹道。
“娘子的心意我知道。”江容轻声说,“只是不便带去。等我走了,娘子就叫人收起来吧。”
她是没有什么东西,除去要带走的两箱之外,几乎都是霍玥赏的。
上一世被关到田庄,霍玥什么都没让她带,她全身所有,只有穿着的一身衣裙。
礼毕,严嬷嬷和李嬷嬷恭请她坐,又请张孺人坐。侍女们上茶。
“厨上正备着娘子的早饭。还是娘子一路过来劳累了,想先歇歇?”严嬷嬷笑问道。
张孺人稍有复杂地放下了手中新茶。
“多谢孺人和嬷嬷们为我费心,我暂且无可回报。”江容含着歉意说,“我倒不饿也不困,只是想寻本书看。”
其实她更想把整所院子细看一遍,想到屋后的竹丛前坐上一会,还想逛一逛后院。但张孺人奉命来“陪伴”她,尚不知究竟是敌是友,不大好劳累人家一起走动。
张孺人微怔。两位嬷嬷也似是没想到这个回答,稍顿了片刻,仍满面是笑地把她请到了东稍间。
这里被布置成了书房,书架上整齐放着不少新书。临窗有椅、有贵妃榻,阳光透过松枝温和照进来,窗前明亮又安逸。
挑书的时候,江容还能分神请两位嬷嬷快去补眠,又建议碧蕊和芳蕊也去歇息。
等挑好书翻开,她立刻就看了进去,也不知自己是歪身坐在了哪里。
从上一世被撵去田庄算起,她快四个月没摸过书了。
她这一看,就从巳初看到了午初。张孺人在她身侧贵妃榻上坐了,也握起了一本书。只是她的心思并不在书上,而是全在一旁那个似乎沉浸在书里的新人——殿下的新宠身上。
就这样看着书,不说话,也不向她探问王府里的人和事,究竟是已经对在王府生活胸有成竹,还是对她有所防备,所以故意借看书逃避?
还有新人的年纪——
这样一张国色倾城的脸,宋家的男人,会留她到这个年岁还不收用?还是说,是康国公府为了给殿下赔罪,才从天下各处搜罗过来这么一个和姜侧妃有八分像的女人?
可话又说回来,她有这样的样貌,谁能留她过十五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