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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会来。

  一日昏睡,到了月出中山、黄昏将歇之时,她反而没了困意。她不用人陪,两个小丫鬟已自去歇息。

  总归是睡不着了。将绣墩移到窗前,在轻手轻脚推开的窄小缝隙里,她望着将圆的月亮,又想起了母亲,还有妹妹。

  小姐出身永兴侯府,她和母亲、妹妹,都是永兴侯府的家生子。她们是世间最亲近的家人,血浓于水,即便分处两地,永兴侯府与康国公府之间,走路也不过两刻钟远。

  从前,即便随小姐嫁了过来,她还能随小姐归宁,见一见家人。可自从做了侍妾,她就再难见到母亲和妹妹。

  国公府的“女眷”,一个妾室,怎好随意出门。若在人家遇见一二男子,岂不有损贞洁?混淆了子嗣怎么办?

  等到妹妹也做了妾,直到她死,她和妹妹,竟再也没有见过一次。

  母亲去了,她也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春夜的风仍有着侵入肌肤的凉意。抹掉冰凉的泪,江容正待阖窗,却忽见一个婆子闪过,跟着便是敲门声响起:“姑娘、姑娘,快开门!”

  她声音里满是喜气,还有些急切的讨好:“公子来了!”

  公子——姑爷——宋檀?他怎么会来!

  江容大为不解,更没有准备,一时便着了慌。来不急把绣墩放回原位,她几步跑回妆台前,用力抹干泪痕,又忙去拉门闩。

  姑爷虽是她的“夫”,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可她与姑爷并不相熟。姑爷来她房里,一定是小姐安排的。可是,为什么?

  她知道,小姐要她生下子嗣。可小姐也明明知道她今天身体不适、精神亦不佳,为什么还会让姑爷过来?

  江容根本不愿在此时见到宋檀,更不想与他同床共枕、赤身亲近。她只是一个奴婢,隔窗拒绝公子,便为不敬,还有“恃宠”之嫌。更何况,她本没有什么“宠爱”可以依侍。

  她只能开门,当面对宋檀请罪。

  门闩得紧。这原是怕人突然入门做下的防备,现在却险些防住了江容自己。

  幸好,在宋檀的脚步声才抵达门外时,门开了。

  “公子恕罪。”江容立刻让在一旁,“今日身体不适、仪容不整,并非有意慢待公子。”

  宋檀停在门边看她。

  他无疑是俊美的,身长八尺、眉目清朗,曾得圣上亲口赞过“美姿容”。对他的身量来说,侍妾的这一间屋子未免有些浅窄。他站在门口,便挡去了大半洒进来的月光,他再向内一迈,房里的一床、一桌、一椅、一台、一柜、一架,便都失了从容,变得紧迫不安。

  身为世家公子、皇亲贵胄,宋檀自幼养尊处优,自然不喜这屋子狭窄,每回来看侍妾,都未曾在此处留宿。

  但妻子说,侍妾还无生育,不便抬举过甚,不如等她有孕,再搬新房庆贺,他亦思之有理。

  总是阿玥的人,该给她两分宽容。

  如此想着,宋檀便转身坐向床沿,淡声道:“起来,安置吧。”

  江容肩头一颤。

  她深呼吸,“公子,”抬起头,“我——”

  “你‘病了’?”宋檀截断她的话。

  他审视着她,看她眼下哭出来的红痕,又看她显然是准备入睡的衣衫:“做了噩梦,吓着了?”

  这些话,若在以前,她听到便会心疼小姐。心疼小姐年幼失恃、失怙,虽有祖母抚育长大,悠游自在十几年,一朝嫁人,却多了许多说不得的委屈,连闺中最爱的游戏都要远了。

  可现在,她只在想……她竟在想——

  她有什么可心疼小姐的?

  小姐只是不能随兴骑射玩乐,而她,连自己的孩子、亲骨肉,连自己这条命,都未必保得住,都不知怎么才能保住。

  江容怔怔的,不答话,霍玥也并不在意。她又说起,下月初是大嫂独生女儿的生辰,要摆家宴。大哥已去了十一年,侄女都快及笄了,大嫂还想着过继一个儿子好承爵,两房尴尬得很,快不知怎么处了,她真不想凑这热闹。

  江容攥紧了手。

  她现在的手养着两分长的指甲,扎在手心是针刺一样的疼。她想到自己做妾的缘由,又品味着小姐的话——小姐是在提醒她什么?她以为的和睦、亲密,原来是带着刺的。可她从前从没有察觉过,所以,才在最后小姐雷霆震怒的时刻,迟迟不敢相信。

  太医到了。

  江容本无病症,只是惊忧不安。太医留了安神的方子,叮嘱多休息养神。

  霍玥松一口气,吩咐人熬药,便自去做别的了。

  江容闭上眼睛,竟昏然一眠。

  正午起身,是一同做伴读丫鬟、相伴快十五年的玉莺来看她。

  “你一向身子极好,到底做了什么梦,连安神汤都用上了?”玉莺把饭碗筷子递给她,就让她在床上吃饭。

  “没什么。”对谁,江容都只能说,“梦罢了,不要紧。”

  上午吃得太饱,到现在她还不饿。她克制住了两口把这碗饭吃尽的想法,用筷子尖挑起几粒米饭。

  这一切不是梦。不是魔障。

  都是真的。

  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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