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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昏昏沉沉地哄着孩子,手臂疼得抬不起来。也许是肩周炎?她不知道,不敢麻烦何家人带自己看医生。

  她想尽办法要讨好何炳翀,就打起了霍眉的主意。

  旧宅中有一把钥匙,是乔纳斯的,他说可以打霍老板的保险柜。乔纳斯的太太虽然对商业文件一窍不通,但听“保险柜”这个词,便知道其中必然藏着秘密。

  献宝似的把一沓文件交给何炳翀,看他的表情,乔纳斯太太猜测自己赌对了。

  “亲爱的,”她柔声用法语问,“怎么了?”

  何炳翀充耳不闻,一张一张地翻阅那些文件。翻到头了,倒回去再看一遍,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简直堪称暴躁,狂乱地拨弄那些脆弱的纸。

  乔纳斯太太将一双手搭在他的臂上,“请告诉我——”

  何炳翀一扬手把她推倒,顺便把身边的婴儿床都踹了一脚,惹得那婴儿大哭起来。

  彼时霍眉刚刚搁下毛笔,拿起宣纸欣赏自己的字,门哐地一声砸在墙壁上又反弹回去,被何炳翀用膝盖抵住了。他整张脸白得吓人,嘴唇也是白的,不住地喘息,几乎是裹挟着一阵灼人的热气而来。

  她一看这来势汹汹的,立刻起身;又看到他手里文件的蓝色封页,一颗心如坠冰窟。

  “你要走?”何炳翀哑声道,“你要——走?你背着我,在重庆注册了新公司,你——”

  他彻底说不下去,当场把文件撕了个粉碎,向霍眉疾步走来。房间窄小,她躲无可躲,只能往墙边上缩,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挨打了。

  但是何炳翀停在了离她咫尺之遥的地方,小腿半靠在床头柜边缘,怕自己站不住似的。他举起一根手指指着她,颤声说:“我一个……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你就这样欺负我。”

  霍眉呆了呆,轻声道:“我有一句实话。”

  “你还有实话么?”

  “要是他们不把你盯得这么紧,我愿意带你一起走,在重庆,我们夫妻两个只要有一点本钱就能东山再起。我好好伺候你,让你的生活和在这里时一样舒服。”

  “你还有实话么?”他笑着笑着就流了泪,不是细细一道,是豆大的泪珠子,滚滚爬了满脸,“我可能离开吗?我所有亲人都在这里了,活的,死的,都在这里了。我爸

  妈我老婆都不在了,没人替我考虑了!你也来落井下石,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受一点?我待你不好吗?你还要我怎样啊?”

  霍眉也呜呜哭出了声:“我的亲人不在这里啊!就我一个人,我跟你相处很辛苦,你还……”

  她看见何炳翀忽然拿起床头柜上的小药瓶,倒出一粒吞了,紧接着就开始脱衣服。大概是气得急了,连身上的皮肤都惨白惨白的,和丝绸衬衫一个色。她也跟着脱,用腿甩开旗袍,猛地把他扑到了床上。

  药效还没到,他硬不起来。平日里霍眉不强求,手法温柔,嘴上也亲着哄着;这下她却不管了,把从未对何炳翀使过的、粗暴却有效的方式通通拿来刺激他,弄得他痛叫连连。何炳翀扯着她的头发发泄疼痛,又是亲、又是咬。

  他们如岸上濒死的两尾鱼一样翻滚、挣扎,按理应是欢乐的,但并不快乐;做着事上最亲密的事,但并不亲密。

  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了几声枪声,然后是杂乱的争吵,又是几枪。这房子旧了,每一声枪响,都惹得窗玻璃簌簌振动一阵。

  何炳翀就在这震动中来吻她,她也回吻,鼻尖贴在对方满是泪痕的脸上,被浸得濡湿。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清白人会算糊涂账。

  荒唐、荒唐!

  完事之后,何炳翀探身抓了几张卫生纸擦身子,深吸几口气,“不然离婚吧。”

  她凄然道:“注册文件也被你撕了,我没法再立门户了。离什么婚?”

  “防止你想别的主意转移祥宁的资产,离了婚,我们该怎么过怎么过。但是你净身出户,祥宁全部归我。”他吸了吸鼻子,“我不要你的钱,一分都不要,到时候还是给你。但你留下来。求求你了,霍眉,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霍眉也抽了两张卫生纸,攥在手心,沉默着。

  她回重庆的初衷就是继续大做生意,现在这主意泡了汤,确实不如就留在香港,好歹还有半个祥宁是她的呢。

  这是从钱的角度来看,从精神的角度来看,就大不一样了。她生活在侵略者、丈夫及各种大人物的淫威之下,长年累月地惊恐、疲惫,因此渴望换一种活法。

  霍眉最最爱钱,离开的想法实在有违她心中的“道”。

  但是——

  只要人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快的日子里怎样成群飞过村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苦苦地盼望自由的生活。

  伊凡内奇,你要的其实不是醋栗庄园,是一种好生活。

  她辗转反侧了好几夜,然而对于钱的追求实在是刻到了骨子里,叫她无论如何不能甘心。何炳翀那边的律师动作倒是快,立刻起草了一份离婚文件让她签字。

  霍眉哪肯签?为了躲何炳翀,她另租了一件公寓,搬到外面去住。

  何炳翀反手把她告上了湾仔家事法院,说她无法生育后代,而且酗酒好赌。

  已经算是仁慈的了,他说她品质有问题,没说她在重庆注册新公司,不然被日本人知道了,定然是一场大灾难。她没用祥宁的名义让他背上债务,他也没说她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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