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颐启跪在地上,还以为是老天爷显了灵,抬头一看,却见街对面的墙上,趴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年纪比他还小,奶呼呼的,明明也怕得不行,但看到言颐启跪在地上朝天上扣头是,依然噗嗤笑了出来。
相见并算不得美好,他被狗追得滚了一地,身上脸上都是黑灰,还两眼泪汪汪的,对上蓝天红墙上,纯净可爱的小女孩,羞愧地想钻进地洞里。
之后他才知道,小女孩是街对面傅宣义家的嫡小姐,那时傅宣义还没升任为尚书,不过七品小官,也已经能压所有人一头。
后来傅袅便会经常爬到墙上来,会偷偷将她府里的糕点接济给他们,然后便趴在那,听言颐启讲府外的故事,她活泼明朗,好奇心很重,言颐启把自己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时期讲给傅袅后,她依然追着要问。
言颐启就只能绞尽脑汁编撰故事,有次他编了个英雄出来,说英雄都是坐在很高的地方,十分厉害的人,而且什么都会,所有人都得朝他下跪。
傅袅弯腰接过他踩在凳子上努力垫脚递上来的满天星,捧着那丛紫蓝色星星点点的花朵,两眼灿灿地喊道:“那我喜欢英雄!”
“我以后,要嫁给英雄!”小女孩天真不知事,将童年误以为一生的所有。
在千军万马中,启王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让你失望了,我不是英雄,我是个小人。”
没有人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只有傅袅知道,看着眼前之人面目全非,她怒极怨极,心底也有膨胀到极致快要炸裂的悲哀。
她的一生,都被这个她自小信赖的哥哥,毁了。
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很是可悲,不顾一切地报复,利用言颐启的在意,将他诱出利用摄政王之手困害,如今的她,又何尝不是卑劣无耻的,也因无法痊愈的伤口而变得面目可憎。
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下,扯开一个僵硬的笑,说出的话无情至极:
“你知道你犯下的罪足以株连九族,足以牵连我腹中的孩子一出生就被赐死,幸得陛下怜悯,肯饶祂一命,但我不敢保证,祂长大后知道祂父亲是被人杀死,会不会也继承你的睚眦必报,要去复仇。”
“为了避免这件事发生,”傅袅缓缓道,“让我杀了你。”
一柄寒刃紧握在手中,那双杏目凛若冰霜,踩着满地血泥,缓缓走向重伤下摇摇晃晃的启王,冷然道:“这样,祂才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没必要的怨恨。”
第70章
皇城下最深最暗的地方, 名为幽牢,专门关押犯下重罪的皇亲贵胄,即便不动用刑法, 关在这里的人, 也很难活下去。
康乐被关近半年,已是强弩之末。
这里甚至没有一丝光, 没有任何声音,漫无天日的黑暗与静谧让人分不清时间的流逝,轻易便能击碎人心的防备, 让人产生种已经死掉的错觉。
即便想要自尽,也没有机会, 她的双手被粗重的链条捆绑, 能行动的距离不过咫尺,投喂的饭菜也是无声无息出现在暗角里, 目的就是为了让关在这里的人心力耗尽,自然死亡。
每个在这里的人,都经历过歇斯底里的疯狂, 绝食抗争, 再慢慢到近乎麻木的平静, 妥协,直至就这样不人不鬼地,等待死亡那天的到来。
并且渴望死亡。
没人从幽牢出去过, 康乐从不认为自己能逃出去, 或者有谁来救她。
所以在当听到门被打开的响动时,她所想到的是幻听, 看到照进来的烛光, 想到的是幻觉。
明明光亮并不大, 但康乐却觉得刺眼,她将头侧开眯上眼,又不全闭上,因为她太久没看到光了,她想多看看。
几名黑衣人走进来,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当嗅觉恢复,康乐才知道眼前所见、所听,皆是真实,她终于等来了解救。
一路都已经被扫清,狭长甬道里全是堆砌的尸体,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天光照在康乐惨白憔悴的脸上,过往的美艳如今也丝毫未减,反而更显如琉璃般脆弱美丽,让人见之如摄心魂,不由自主为之着迷。
她转身朝身后看了眼,睹见牢门前半跪着倒下的将士,那张脸格外眼熟,她走过去凑近细看,蓦地笑了起来。
这不是顾弄潮身边的左副将吗?
“将他脱干净。”康乐吩咐道。
黑衣人动作有序,很快将那名左副将的衣服脱得□□,康乐抽出其中一人腰间的佩刀,脚踩在副将肩上,睥睨视下,提刀一笔一划在胸腹刻下血肉模糊的大字。
——来日必报。
言康乐奉上。
抽刀反手插回剑鞘,黑衣人拥簇着她往逃脱的密道走,正在这时,康乐突然问了句:“启王如今怎样了?”
手底下的人一个个皆是沉默,康乐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停下脚步,厉声喝道:“问你们的话,一个个哑巴了?!”
黑衣人接连跪地,依旧不答,其中一人道:“主人命我们尽快将你带回去,其余我等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康乐笑着重复着他的话,散乱的长发在穿过官道的冷风中浮飞,眨眼间,她敛去脸上的笑,问,“他是死了不曾?”
没人回她,经历幽牢之禁后,康乐已经能很好地掌控自己的情绪,她什么也没说,走进密道,再从密道出去,按动机关,碎石轰然落下,密道塌陷,堵塞住了追兵紧随而来的追杀。
康乐坐上早已在陋巷外等候的舆轿,帘子放下的那一刻,从扬起的布帛缝隙间,她看到与之擦身而过的龙辇,膝上的手指紧握,那双眼幽暗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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