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

然自若。

  沈昱也还在,她只是生活在五大陆上的一个凡人,不靠天道而活,所以没有忘记他。

  谢仞遥当初与天道对抗,以为天道抹去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让所有人都忘记了他。

  但相遇只要发生,便总有故人可逢,有故景可寻。

  这些是他扎在这个世界的根,纵然树杆被砍除,根系也如另一处枝丫,在大地里静默地繁茂。

  天道抹杀不了他们。

  谢仞遥与菩萨岑寂悲悯的目光对视良久,兀地道:“顾渊峙,我好像确定我要走的路了。”

  顾渊峙上前一步,与他并肩,什么都没问,只道:“我陪着师兄。”

  谢仞遥也并未再多说什么,他低头从储物戒里拿出在路上的买细香,抽出了三根点燃,插在了王闻清那半截树枝旁。

  他后退一步,双手合十,对着瘸了腿的菩萨弯腰拜了三拜。

  当年离开后,他们一路平安,各有归宿。

  王闻清也是。

  当年许了愿,既遂了意,今日便来还愿。

  菩萨满目尘土,坐在台上,堂而皇之地受了谢仞遥这三拜。

  三拜过后,谢仞遥站起了身。

  过往的一切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从明天开始,一如当年他们从万州秘境离开,便只能往前了。

  谢仞遥不再看菩萨,转过脸去看顾渊峙,问他:“你有什么心愿吗?”

  顾渊峙被他问得猝不及防:“师兄怎么突然问这个。”

  谢仞遥眼睛弯了弯,认真看着他:“今天不是你生辰吗?”

  他说罢,双手一摊,面上露出些无奈:“可惜匆忙,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什么。”

  顾渊峙以为他不记得了。

  从论道会到钟鼎宗,再下通天海,他们这一年多过得急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生辰,谢仞遥给忘了,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顾渊峙见他念着,就已经高兴得很了。

  他上前,将谢仞遥抱住:“什么都不用准备。”

  他下巴枕在谢仞遥柔软的发顶,只觉得此时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便又低低说了句:“这样就很好。”

  谢仞遥被他拥着,抬眸,瞧见了窗外的月亮。

  月光高高挂在天上,谢仞遥瞧了好一会儿,突然道:“我当年回了落琼宗,早晨扫地,晚上练剑,收剑的时候,师尊和师弟师妹都睡了,就只有月亮陪着我。”

  “收了剑,山顶夜里的凉风刮过来,让人脾肺都沉静,只觉得一切踏实,往前瞧,日子是一眼望见头的平安淡然。”

  谢仞遥抬起手臂,攀上了顾渊峙的背:“顾渊峙,明天回了落琼宗,怕就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了。”

  “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的吗?”

  前路风雨急相逼。

  顾渊峙静静听他讲着,想着十几岁的谢仞遥独自在落琼宗练剑样子,却怎么都勾勒不出具体的模样。

  他错过了那些年。

  “有想要的了,”顾渊峙声音中带着笑意,“师兄将你十几岁练的剑,给我看一次吧。”

  谢仞遥从前拿剑,向来是为了对敌。

  这是第一回拿剑,剑上没有杀意。

  院内月光大盛,碎银一般铺了满地,照在谢仞遥微微抬起的手腕上。

  他脚下是杂乱的细草,身旁古树沉寂。

  本是静默的画,随着他的抬腕,一下子流动鲜活了起来。

  拂雪随着他的动作,银白剑刃拂过月光,划出一道又一道盛圆弧线,像大地上另一轮满月。

  而剑意□□水。

  矜伐剑法往后愈发凌冽,谢仞遥的动作也愈发地大,但因没有杀意,起落之下,只迸发了最纯粹的美。

  顾渊峙坐在那里,拿着谢仞遥广袖随着剑招,浮散在月华之中,又随着他的动作,裹着他纤细身影,游走得轻盈。

  风声簌簌,满树繁茂树冠漩落无数青叶,被他清冽剑意卷走,高高抛起,细雨般落下。

  十七岁的谢仞遥,在落琼宗蕴满云霞的山顶,抬剑形招,多显青涩。

  而此时,低眉抬首,剑意从容。

  顾渊峙于此时,才惊然发现,原来他已经和师兄,认识了这么长时间。

  长到如果他们是对普通凡人,已经度过了一生。

  这么长的时间里,相伴的岁月却寥寥。

  那边,谢仞遥形招已到最后,他剑意愈发得快,似一尾银鲸自海中逆流而行,猛地高跃而起,掀起汹涌的潮,朝万丈高空上的冷月驰去——

  谢仞遥身姿亦轻盈如飞鸟,他高高仰起头,反手握着的剑柄垂在唇边,拂雪冷白的剑光真似一捧雪,泠泠地映着他眉眼清寒。

  美人如玉剑如虹。

  从顾渊峙的方向看去,只觉谢仞遥不像此间的人,下一瞬就要乘剑而去。

上一页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