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运气很好。”
他半蹲下身,视线仍比她高许多,强迫她抬起脸,“奉真师父送来了你的拜师文书,证明你非俗世中人,而是她的女冠弟子,官家笃信丹道,又有紫云观作保,你可保全自身,至多终身不能出观罢了。”
姜妤依旧是深重的痛苦,“可我的父亲,姑母,芳枝,还有表兄一家…”她万念俱灰,“若他们死了,还是让我也跟着去吧。”
当初所有人都告诉她事难两全,她拖着病体去和裴疏则诀别,只求家族和他都能平安,可如今,她的家人还是朝不保夕。
她失去了爱人,也即将家破人亡。
裴疏则在听到她提起表兄时有一瞬的阴沉,握住她冰凉枯瘦的手,“你怎么不问我,能不能救他们?”
姜妤蓦地抬头,撞上他邃凉乌沉的眼。
手骨被握得有些疼,姜妤顾不得,她就像溺水的人,本能地去抓这根救命稻草,“疏则哥哥…”
裴疏则好整以暇,等她说出求救的话。
姜妤拉住他的衣袖,“求你,如果可以,求你救救他们吧。”
裴疏则莞尔,“我拼尽全力,或许能救下他们性命,包括越文州,可是妤儿妹妹,你打算用什么报答我?”
姜妤张了张口,她现在身无长物,什么也拿不出来。
裴疏则看出她的窘迫,温凉手指抚上她犹然红肿的眼睛和脸颊,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至少,你还有你自己。可若是你随奉真进紫云观…妤儿,我现在不做血本无归的生意。”
他慢条斯理,取出那封师徒文书,放在她面前。
纸上是奉真的字迹,姜妤凝望片刻,慢慢将其撕碎。
后来,他亲手签了她的贱籍文书,将她卖进教坊。
…
熟悉的脚步声打破长夜,门锁打开,把姜妤从不堪的回忆中拉了出来。
她又饿又困,猛一回神,险些被沉重头冠带的跌倒,伸手扶住,仰起酸痛的脖子。
逆着火把光亮,她看不清裴疏则的表情,先闻到一缕稀薄酒气。
好荒唐,外头必然是发生了宫变,挑起这么大的事,这人还有心思喝酒。
何况他酒量并不好,能闻到酒气,必然已经醉了。
只是裴疏则素性沉稳,喝醉也看不大出,不过步子沉慢些,他接过左右递来的烛台,挥了挥手,满宫玄甲卫便齐齐退下,竟一个也没留,影壁后传来宫门闭锁的粗戛声响。
整个宫院都变得一片漆黑,唯裴疏则手中一点烛光,随他关上房门的动作微微忽晃,高大身影投在墙壁上,状似鬼魅。
姜妤不知他这阵仗是想做什么,警惕地站起身,可双腿酸麻,不得不扶住墙。
一时无人说话,裴疏则端着烛台,缓步靠近,火光举到她脸侧,长眸中微微眯起。
姜妤身上依旧是大婚的吉服,公主出嫁,与亲王娶妻规制相仿,凤冠流苏映着火光,照亮了她柔美而防备的面庞。
裴疏则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心想,他也给她准备了这些,珠翠华服,丰厚婚聘,眼前这个新嫁娘,原本应该是他的。
早就该是他的。
可她一次又一次说着好听的情话,一次又一次想让他死。
妒火烧尽困惑,怒浪一波波冲上来,让人头痛欲裂,“姜妤,”他喃喃叫她的名字,“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你就这么想杀了我?”
“什么意思,”姜妤莫名敛眉,“我什么时候想杀你了?”
裴疏则将衣领往下扯,露出那夜遇刺留在颈上的狰狞伤疤,“你投靠皇帝和陈兆,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
姜妤瞳孔微缩,话未出口,已被他一把按在墙上,肩胛骨撞得生疼,她吃痛闷哼,“你喝醉了,冷静点好不好?”
可对方根本听不进去,烛火照着她的面庞,目光只恨不能将她烧穿,一遍又一遍地质问: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害我?”
“为什么恨我?”
那火光灼灼照着她的脸,恍惚间竟有皮肉烧灼的痛苦,深植于灵魂的恐惧猛然翻起,姜妤冷汗涔涔,呼吸都战栗起来,“不要…你放开…放手!”
她再忍不住,用力将他往外推,裴疏则身形不稳,烛台脱手砸下去,倏地灭了。
他盯着地上滚落烛台,阴恻恻惨笑出声。
姜妤察觉到他不正常的疯癫,白着脸趔趄后退,被他轻而易举捉住,连拖带拽拉到身前。
偏偏冷月洒进清光,将两人脸上的怨怼一并照清楚,姜妤挣扎无望,徒劳地架住他的手,“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信吗?”
看他的样子,姜妤便知解释无用,嘲讽地笑了,“我没有恨过你,是你在恨我,是你从不信我,对我罗织罪名,囚禁下药,任意唆摆,肆意凌辱。”
裴疏则浑身散发出野兽般危险的气息,“你说什么?”
姜妤盯着他没说话,她想起儿时飞马踏花,翠微载酒,想起在湋河上看过的千山万水,白鹭彩云,那些明媚自由,全被对方的森森黑影毁灭殆尽。
她自知无法逃脱,索性将怨懑一股脑倒出来,“我说,是我倒霉,落到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