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首富沈半城。
大小商会从未见过他的真容。
有人说见过沈半城,是个十指戴满翡翠玛瑙的干瘦六十老倌,也有人说是个黄发三寸丁小儿。
众说纷纭,无人敲棺定论。
云嵘山庄,镜湖西南金宵阁。
烛火摇曳,劲瘦的人影映照在阁中螺钿屏风上。
沈昙正端坐窗前,月色下他指尖摩挲着那卷茅屋野狸图上幼狸圆溜溜的眼睛。
屏风外的擎风一身窄袖青雘色行武装束,戴着块栩栩如生的白虎面具,挥臂拦住了谢存翀的去路。
谢存翀将一卷泛黄文书递给擎风。
他垂首瞧了眼雀蓝织金地毯上镶嵌的点点翡翠,见屏中的人影随手翻阅着文书,便斟酌开口。
“柳知州在当年火烧崇山的奏章里,并未提过山脉下的绿松石,”谢存翀挺直了脊背,想到那位云麟苑的贵客,他更加自信了,“若让国君知晓沈公子私采矿脉。”
“我谢家所求不多,公子要开张的琉璃妆楼只需让我谢家匠人一亩三分地即可,至于工费……”谢存翀昂然出声,“我谢家与公子,五五分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谢存翀自父亲那辈就从稽州分家,迁居凤玱多年,与占据绸业工织的宋家分庭抗礼,只欠这股东风。
“公子若是不满,大可三七分成,”他见那沈半城迟迟不回复,谢存翀擦了擦额角汗渍,又狠下心道,“国君密令太子西巡,公子不妨猜猜殿下此刻身居何处?”
虽是狐假虎威,谢存翀此话饱含威胁之意。
屏风内传来一声轻笑。
“借朝楼的名头寄售代销,若是你谢家出了差错,外人只认是朝楼砸了招牌。”
“谢大人打的算盘声,我要是在那镜湖水榭都能听见了。”
沈昙指了指水榭中蹦哒着跳上台阶的姑娘。
从他的视角,能看清言朝息捅了多大的祸端。
“公子这是要拒我谢家了?”谢存翀怒上心头。
他废了何等的心力与银钱,差人查到文书的蛛丝马迹,如今却还是棋差一招。
谢存翀不甘心。
“谢大人究竟不是本家入仕子弟,料不得国库大半,皆是雍州税银,”沈昙负手站立起来,眉间有些异动,“柳鸣潮解决了陛下燃眉之急,前日已擢升为户部尚书,兼任太子少傅。”
谢存翀如遭雷击,一霎间想通其中关窍,顺即思绪飞快变转。
屏风内,沈昙将泛黄的文书落于烛火上,登时灰烟腾起。
他仔细瞭望着水榭景象,眉头紧锁。
水榭外廊,言朝息以袖蒙面狂奔,素纱灯歪倒在地,她的绣鞋踏碎月光,发间珠花跃动。
沈昙回头环顾四周,看准了那墙上装饰的金弓。
他大步迈去取下,拉弓如满月,微微用力间,金色箭矢划破夜色,射中了那片染血的琉璃碎片。
谢存翀仍然垂首沉浸在惶惶不安的情绪中,并未注意到屏风内沈半城的举动。
他反复拷问自己,方才威胁这谈判从不输的沈半城,还企图与他瓜分生意。
谢存翀心中焦灼不已,忽听见那道清音:“你三我七,谢大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宛如天降。
谢存翀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反复强调自己“不反悔”。
谢存翀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想到漪云小筑的谢弗樨想必已有所进展。
他松了口气。
今夜,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
言朝息,一夜无眠。
紫芙有些担忧,为她眼下乌青遮了厚厚的珍珠粉:“姑娘昨夜跑回小筑便发汗,想是认床,今日可等不得宋家的马车来山庄了,该告知谢姑娘早早回府才好。”
言朝息也想打道回府,但她心中还是牵挂着那副野狸图,闭上眼睛又是玄衣少郎平静杀人的表情。
他们二人面容简直相似难辨。
在南芮国,权贵杖责打杀下人,有如过江之卿。
言朝息闷闷想了一夜。
她插不上话,也管不了。
倒算是幸运,侥幸被那金箭救了一命,再加上她过目不忘,这番游廊飞奔时又找到好几处的琉璃飞禽。
毕竟是幼少郎君与女郎,那些个琉璃藏宝处显而易见,有在回廊转角也有在花盆玉树琼枝下,到晌午时,她已找到了两只琉璃兽禽。
但谢弗樨所说的明珠却还是无人找到。
小郎君接二连三爬上了屋顶,去寻传说中的南海明珠。
他们大张旗鼓,女郎们也捋袖探水,上天入海,终究是让言朝息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小厮跌跌撞撞闯入飞花阁,对不咸不淡的谢弗樨禀报道:“不好了,大姑娘,镜湖……镜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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