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棠起身走到他面前,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
"这是老夫拟定的治水方略,你拿去看看。三日后,随我去江堤实地勘察。"
谭嗣同双手接过,感觉这薄薄的几页纸重若千钧。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份治水方案,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三日后,长江大堤上寒风凛冽。左宗棠裹着厚重的狐裘,站在堤坝高处,指着远处蜿蜒的江流向谭嗣同讲解水势。
随行官员们远远跟在后面,不时交头接耳。
"那个谭家小子什么来头?制台大人竟如此器重他?"
"听说是个狂生,整天嚷嚷着要变法..."
"嘘,小声点。听说他父亲与李中堂..."
左宗棠似乎对身后的议论充耳不闻。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捻了捻:
"你看,这里的土质松散,若不加固,来年春汛必溃。"
谭嗣同也蹲下来,认真查看:"大人,晚生读过西洋水利工程的书,他们用一种叫'水泥'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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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左宗棠挑眉,"可是广东那边洋人建房子用的那种灰粉?"
"正是!"谭嗣同兴奋地说,"若能引进此法,不仅坚固耐用,而且..."
"制台大人!"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四品官服的瘦高男子快步走来,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容:
"下官江苏候补道张德彝,奉抚台之命前来协助治水。"
左宗棠脸色一沉。这位张道台是出了名的李鸿章亲信,此时出现绝非巧合。
"张道台来得正好,"左宗棠不动声色,"老夫正与谭公子商议引进西洋水泥加固堤坝之事。"
张德彝轻蔑地瞥了谭嗣同一眼:"制台大人,此等大事,岂能轻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西洋奇技淫巧,多有不实..."
"张大人此言差矣!"谭嗣同突然挺直腰板,"
晚生亲眼见过上海租界的水泥建筑,历经风雨而不损。
若因循守旧,拒不改良,如何应对千年未有之变局?"
张德彝没料到这个年轻人敢当面反驳,一时语塞。
左宗棠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适时插话:
"谭公子曾在广州跟随美国传教士学习,对西学确有研究。张道台若有疑虑,不妨一同验证。"
在场官员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一向强势的左宗棠竟会为一个无名小辈撑腰。张德彝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既然制台大人发话,下官自当遵从。"
回程的马车上,左宗棠闭目养神。谭嗣同坐在对面,心中忐忑:"大人,晚生方才冒失了..."
左宗棠突然睁眼,目光如电:"不,你做得对。记住,在这官场上,过分的谦让只会让人看轻。"他叹了口气,"老夫年轻时也如你这般直言敢谏,如今年迈,反倒顾虑重重了。"
谭嗣同心中一震。他忽然明白,这位功勋卓着的老将军,内心其实比他想象的更加孤独。
"大人..."他刚想说什么,马车突然一个颠簸。
左宗棠身子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大人!"谭嗣同连忙扶住他,"您怎么了?"
左宗棠摆摆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吞下:"无妨,老毛病了。"他喘了几口气,苦笑道,"岁月不饶人啊。"
看着老将军疲惫的面容,谭嗣同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他隐约意识到,左宗棠如此急切地栽培自己,或许是在与时间赛跑。
马车驶入金陵城门时,夕阳正将城墙染成金色。左宗棠望着窗外熙攘的街市,突然问道:"谭公子,你可知道老夫为何看重你?
谭嗣同摇头。
"因为你敢想敢说,更敢做。"
左宗棠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朝堂之上,多的是明哲保身的聪明人,少的是舍生取义的傻子。"
他转头直视谭嗣同的眼睛,"中国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傻子'。"
谭嗣同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到了,"马车停在总督府门前,左宗棠示意他下车,"明日开始,你每日辰时来府中,老夫有东西要教你。"
接下来的日子里,谭嗣同成了总督府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