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七年深秋,北京城迎来了一位凯旋的英雄。
左宗棠从西北归来,马蹄踏过永定门时,城楼上钟鼓齐鸣,礼部官员早已列队相迎。
这位收复新疆的老将军须发皆白,却腰板挺直如西北荒漠中的胡杨,目光锐利似天山雪峰上的鹰隼。
"左公凯旋,实乃国朝之大幸!"恭亲王亲自上前搀扶左宗棠下马,周围官员纷纷跪拜。
左宗棠微微颔首,脸上皱纹间夹着西北风沙留下的沧桑。
紫禁城内,光绪皇帝破例在乾清宫接见。
左宗棠行三跪九叩大礼时,年轻的皇帝竟起身虚扶:"爱卿平定西域,功在千秋,朕心甚慰。"
"臣不过尽本分而已。"左宗棠声音沙哑,想起那些埋骨天山的湘军子弟,眼眶微热。
翌日诏书下达:晋二等恪靖侯,授东阁大学士,军机处行走,赏紫禁城骑马。一时间,左府门前车马如龙,贺客络绎不绝。
第三日清晨,左宗棠换上簇新的朝服,准备首次以军机大臣身份入值。
老仆刘福捧着朝珠低声道:"老爷,李中堂昨夜派人送来贺礼,是副象牙雕的象棋。"
左宗棠手指一顿:"可说了什么?"
"只说改日邀老爷对弈。"
左宗棠轻哼一声,将朝珠重重挂在颈上。十年前他与李鸿章在剿捻时就已势同水火,如今这虚情假意的棋局,不过是新一轮较量的开端。
军机处内檀香缭绕,几位大臣见左宗棠进来,纷纷起身。
唯有坐在首位的中年男子稳如泰山,正慢条斯理地品着六安瓜片。
他面如冠玉,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朝服上的仙鹤补子显示着一品大员的身份。
"季高兄,别来无恙。"李鸿章放下茶盏,笑容如沐春风。
左宗棠拱手还礼:"托少荃兄的福。"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似有火花迸溅。
议事开始,兵部尚书呈上福建水师的奏折,请求增拨三十万两添置新式快船。
李鸿章立即表态:"海防乃当务之急,日本觊觎琉球,法国窥视越南,若无坚船利炮,何以御敌于国门之外?"
左宗棠眉头紧锁。西北虽定,但伊犁仍在俄人手中,甘肃、陕西民生凋敝,这些都需要大笔银子。
他轻叩桌面:"老夫刚从西域归来,沿途所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新疆建省在即,各项开支浩繁。水师一艘铁甲舰的费用,足够在西北建三座城池。"
"季高兄此言差矣。"李鸿章笑容不变,"西洋列强皆以海军立国,我大清若再不奋起直追,恐有亡国之忧。西北已平,当集中财力巩固海防。"
"西北已平?"左宗棠突然提高声调,花白胡须微微颤抖。
"伊犁尚在俄人手中!俄国狼子野心,若从西北长驱直入,京师危矣!当年林文忠公就说过,中国之患,西北重于东南!"
军机大臣沈桂芬见气氛紧张,连忙打圆场:"二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不如将此事呈报两宫圣裁..."
"沈大人不必费心。"李鸿章从容不迫地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这是北洋水师近日演操的详报,太后已经御览,朱批'海防关系重大,着户部优先筹拨'。"
左宗棠面色铁青。他离京十年,竟不知李鸿章已将太后笼络至此。
当年平定太平天国时,李鸿章不过是他帐下一介幕僚,如今却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议事结束,左宗棠大步走出军机处,在宫门外遇见候着的部将刘锦棠。
这位平定新疆的猛将如今在京等候封赏,见老上司面色不豫,小心问道:"大帅,可是朝中有人作梗?"
左宗棠望向紫禁城朱红的宫墙,低声道:"北洋水师要增拨三十万两。"
"三十万?"刘锦棠瞪大眼睛,"这足够咱们在新疆设两府十六县的!"
"明日太后召见,老夫定要据理力争。"左宗棠握紧腰间佩剑。
"你去联络几位御史,把西北急需用度的情形写成折子递上来。"
当夜,左宗棠在书房翻阅西北地图至三更。
烛光下,他抚摸着自己亲手绘制的西域山水,想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
忽然,管家来报:"李中堂派人送来请柬,邀老爷明日赴宴。"
左宗棠冷笑:"告诉来人,老夫明日面圣,无暇应酬。"
管家迟疑道:"来人说...宴席上有俄国公使,要商议伊犁之事..."
左宗棠猛地站起,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高大而孤独。
他明白这是李鸿章的阳谋——若去,便是向朝野表明两人并非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