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几十个同样精壮的湘军汉子,肩膀死死抵住沉重的炮车车架,脚蹬在冻得如同铁板的地面上,肌肉块块坟起,绳索深深勒进肩头的棉袄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二!三!嘿——哟!”
号子声在狭窄的、风雪怒号的峡谷里艰难地响起,带着血沫的腥气,却又透着一股子不屈的蛮劲。
突然,“嘎嘣”一声脆响!拉炮车的一匹骡马前蹄一软,悲鸣着跪倒在深雪里,再也无力站起。
负责照料它的年轻士兵小栓子扑上去,徒劳地想把它拽起来,眼泪和鼻涕瞬间冻在了脸上:“起来啊!老伙计!起来啊!”回应他的,只有骡马越来越微弱的喘息。
“闪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只见张石头解下自己背上那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用麻绳牢牢捆缚的罐子——那是他战死在陕甘的同乡兄弟的骨灰。
他小心翼翼地将罐子塞进旁边一辆辎重车的缝隙里,确保它稳固,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到那倒下的骡马旁,一把将小栓子拉开。
他蹲下身,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那件早已被冰汗湿透、冻得硬邦邦的破棉袄脱了下来,垫在了骡马陷落的蹄子下面。
“石头哥!你……”小栓子惊叫起来。
“少废话!”张石头头也不抬,牙齿冻得咯咯作响,裸露的上身瞬间被风雪刮得一片青紫,肌肉紧绷如铁,“拿撬杠!顶住车轴!”他朝着旁边几个看呆的士兵吼道。
寒风如同无数把冰锥,狠狠扎进他裸露的皮肤。
他咬着牙,赤着上身,双臂死死抱住骡马的一条前腿,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扳抬。粗糙的马毛和冰冷的皮肉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每一次发力,都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咯吱作响。
“撬杠!顶住!”他再次嘶吼,声音已经劈裂。
几个士兵如梦初醒,慌忙找来撬杠,死命顶住深陷雪中的车轴。
在张石头野兽般的力量和撬杠的合力下,那沉重的炮车终于发出沉闷的呻吟,轮子艰难地向上抬起了一寸!旁边几个士兵立刻将几块冻硬的土块和碎石塞进车轮下方。
“快!拉牲口!”张石头吼道,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众人合力,连拖带拽,终于将那匹精疲力竭的骡马从深坑里拖了出来。
张石头踉跄了一下,抓起地上那件冻成冰板的破棉袄,胡乱裹在几乎失去知觉的上身,牙齿打着颤,却咧开嘴对着惊魂未定的小栓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事了!走!跟上!”
他跌跌撞撞地奔回辎重车旁,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油布包裹的骨灰罐重新背回自己冰冷的背上,用冻僵的手指费力地系紧绳索。
冰冷的陶罐紧贴着他同样冰冷的脊背,那里面是同乡兄弟最后的温度与嘱托。
他抬头,望向风雪弥漫的前路,望向峡谷尽头那片被铅灰色云层压着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隘口。
目光,却比这冰天雪地更加灼热,更加坚定。
“兄弟,”他对着背上的骨殖罐,仿佛在对着一个活人低语,“再忍忍,就快到了……快了……”
队伍,在风雪与牺牲中,在无数个“张石头”用血肉之躯铺就的道路上,一点一点,一寸一寸,顽强地翻越着天山这道冷酷的屏障。
每一道车辙,每一个脚印,都浸染着无声的坚韧与滚烫的忠诚。
当南疆那相对开阔、带着干冷尘土气息的风,终于取代了天山隘口那刺骨的冰雪寒风,扑面而来时,喀什噶尔城那庞大、狰狞的身影,如同一头匍匐在灰黄色戈壁上的远古巨兽,缓缓出现在六万湘军将士的视野尽头。
城墙!那是何等雄伟、坚固、令人望而生畏的城墙!
完全不同于中原常见的青砖城垣,它通体由南疆特有的、掺和了米浆和羊毛夯筑的巨大生土块垒砌而成,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浑浊而厚重的土黄色。
墙体倾斜向上,如同陡峭的山崖,高度目测足有五丈开外!
城墙上密布着如同蜂窝般的射击孔,黑洞洞的,透出森然的杀机。每隔一段距离,便耸立起一座座圆顶的望楼,如同巨兽背脊上突出的骨刺。
城下,一道宽阔的、引入克孜勒河水形成的护城河,在严寒中尚未完全封冻,浑浊的水面反射着冰冷的微光,河面上唯一的那座厚重吊桥,早已高高悬起,断绝了通路。
这就是阿古柏伪汗国的最后堡垒,伪“哲德沙尔国”的心脏——喀什噶尔!
大军在距离城墙约五里的一片相对平缓、有稀疏枯黄骆驼刺的戈壁滩上扎下营盘。
营盘扎得极快,极有章法。壕沟迅速被掘开,挖出的冻土在营垒外围堆砌成一道简易的胸墙。
一门门沉重的克虏伯后膛钢炮被士兵们喊着号子从炮车上卸下,炮口高昂,在黄昏的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幽光,沉默地指向远处那座盘踞的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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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里,除了必要的号令和器械碰撞声,显得异常安静。一种大战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肃杀,如同无形的铅云,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如铁。炭盆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刘锦棠年轻却已刻满风霜的脸庞,以及他身边几位高级将领同样严峻的神色。
斥候营的哨长单膝跪地,语速极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禀将军!城头守军旗号混杂,除了阿古柏本部的安集延兵,还有裹挟的本地伯克武装,甚至……还发现了缠着红头巾的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