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燧发枪每一次致命的齐射后,便在这支被压制在乱石滩上的先锋营中蔓延一分。
士兵们紧紧挤在一起,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每一次铅弹撞击盾牌或穿透人体的闷响,都让这绝望的压抑更深一层。
伤亡在无声地扩大,滚烫的沙地上,深褐色的血迹如同恶毒的花朵,越开越多,越开越大。
土梁上,透过弥漫的硝烟,隐隐传来安集延士兵带着嘲弄意味的呼哨声,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清军士卒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能再等了!刘锦棠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扫过一张张沾染血污、写满惊惶与绝望的脸孔,扫过地上那些迅速冷却、被黄沙半掩的同袍遗体,最后定格在土梁上那片不断喷吐死亡的烟雾。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暴怒、决绝与巨大责任的岩浆,在他胸腔深处猛烈地翻腾、冲撞。左帅的嘱托——“首战即决战!
破釜沉舟!”——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一个惊恐到变调的声音尖叫起来:
“挡不住!挡不住了!退吧!大人,退吧!”伴随着这声嘶喊,几名被恐惧彻底压垮的士兵竟真的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转身就想往后方的乱石堆里逃窜!
这溃退的苗头,如同点燃了刘锦棠胸中那团炽烈熔岩的最后引信!
“呛啷——!”
一声清越震耳的龙吟响彻战场!刘锦棠手中的腰刀化作一道刺目的寒光,如同闪电般劈落!
目标并非逃兵,而是他身侧那杆高高擎起的、象征着他身份与指挥权的“刘”字先锋帅旗!
“咔嚓!”
坚韧的旗杆应声而断!那面在肃州城外被左帅亲手授予、在数日风沙征尘中依旧倔强飘扬的赤红帅旗,如同折翼的巨鸟,沉重地摔落在滚烫的沙砾之上,溅起一蓬尘土,瞬间被马蹄和人脚践踏得污秽不堪。
这石破天惊的一刀,如同定身法咒,让战场上所有的喧嚣、惨叫、枪声都仿佛瞬间停滞了一瞬。
无论是准备溃逃的士兵,还是咬牙坚守的士卒,或是土梁上那些嘲弄的安集延人,所有的目光都本能地被这断旗的决绝一幕死死攫住。
刘锦棠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长嘶!
他高举着那柄刚刚斩断帅旗、犹自闪烁着寒光的腰刀,刀尖直指土梁上那片喷吐着死亡火焰的烟雾。
他的吼声如同九天雷霆,带着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与狂暴,狠狠砸进每一个士兵的耳膜、心脏、灵魂深处:
“都给我听着——!”
“此战即决战!退者斩!进者生!”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那些因断旗而呆滞、因吼声而震颤的面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铁蒺藜:
“帅旗已断!我刘锦棠在此!有进无退!今日此地,唯死战尔!随我——杀!”
最后一个“杀”字出口,如同点燃了沉寂千年的火山!
刘锦棠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的血色怒箭,四蹄翻腾,卷起滚滚沙尘,竟独自一人,朝着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燧发枪阵地,决绝地发起了冲锋!
他伏低身体,紧贴马颈,腰刀平举,刀尖直指前方,整个人与马化作一道撕裂死亡地带的锐利锋芒!
“杀——!”
亲兵队正王德榜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珠瞬间血红!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一磕马腹,紧随着那道一往无前的身影狂冲而出!
“杀啊!跟着大人!”
“杀——!”
那被压抑到极致的恐惧,那濒临崩溃的绝望,那同袍惨死的悲愤,那断旗明志的决绝,还有主将身先士卒、以命搏命的疯狂……
所有的一切,在刘锦棠这孤身冲阵的瞬间,被彻底点燃、引爆!如同干透的柴薪遇到了最猛烈的火星!
残余的湘军老兵们最先被点燃了骨子里的血勇,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挺起长矛,挥舞着大刀,不顾一切地跟着那道冲锋的身影扑了上去!
紧接着,那些被恐惧压得几乎窒息的年轻士兵,也被这狂潮般的决死气势裹挟,血液冲上头顶,眼中只剩下疯狂的血色,嘶吼着,迈开麻木的双腿,踏过同袍的尸骸和滚烫的沙砾,汇成一股决死的怒涛,朝着土梁发起了悲壮的反冲锋!
戈壁滩上,回荡起一片撕心裂肺、震天动地的呐喊!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竟短暂地压过了燧发枪的轰鸣。
土梁上的安集延火枪队显然被这自杀式的冲锋惊住了。
短暂的混乱后,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呼喝声响起,燧发枪的射击声骤然变得更加密集、更加疯狂!铅弹如同疾风骤雨,带着灼热的气流和死亡的尖啸,狠狠砸向冲锋的清军洪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冲锋的锋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铅与火构成的墙壁!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如同被重锤击中,身体猛地一顿,随即喷溅着血花向后栽倒。
战马悲鸣着翻滚在地,将背上的骑手甩出老远。
但这一次,没有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