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钢刀与春风
他,语气放缓,却更显分量,“传令各营:凡遇弃械来投者,一律以礼待之,不可妄加杀戮,不可侵扰其财物。违令者,军法从事!”
命令像无形的风,迅速吹遍清军大营,也吹向了被白彦虎控制、被恐惧笼罩的达坂城地区。
几天后,达坂城外一处避风的山坳里,几个穿着破旧皮袄的回民汉子,正围着一个识字的乡老。
乡老颤抖的手指指着贴在土墙上的布告,一字一句,艰难却清晰地念着。
当他念到“胁从不问”、“各安生业”、“共享太平”时,汉子们浑浊的眼睛里,那层厚重的恐惧和绝望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却滚烫的光。
其中一个叫马占彪的汉子,曾是附近回庄的牧羊人,被白彦虎强行掳走充军,此刻死死盯着布告上“不究前愆”那几个字,胸膛剧烈起伏,粗糙的大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而在达坂城内,气氛却截然相反。
白彦虎看着手下呈上来的、不知何人冒险贴到城内角落甚至射入城中的布告抄件,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
他猛地将抄件撕得粉碎,纸屑如雪片般纷飞。“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他咆哮着,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左屠夫的话也能信?!他是要骗开城门,把咱们一网打尽,鸡犬不留!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再有敢议此布告、动摇军心者,格杀勿论!各家各户,凡十五岁以上男丁,统统给我上城墙!敢有懈怠退缩者,全家连坐!”
冰冷的屠刀再次举起,达坂城内刚刚因布告而泛起的一丝涟漪,瞬间被更深的血腥和高压镇压下去。
白彦虎的亲信爪牙提着刀,在狭窄的街巷里凶神恶煞地穿梭,挨家挨户驱赶着男丁,哭喊声、斥骂声、哀求声不绝于耳。
马占彪也被粗暴地推搡着,和一群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兵丁”一起,扛着简陋的武器,登上了冰冷的城墙。
他沉默着,将布告上的字句和眼前白彦虎的狰狞,一遍遍在心底反复掂量。
左宗棠的大营,并未因布告的发出而立刻催动攻城大军。他稳坐中军,像最有耐心的猎手。
源源不断的情报汇集而来:白彦虎的疯狂镇压,城内压抑的恐惧,以及……那些偷偷溜出城、或者阵前倒戈,前来投诚的面孔。
这些人,多是老弱,或是实在不堪白彦虎暴虐的普通回民。左宗棠亲自接见了几个年长的投诚者。
大帐内炭火温暖,他屏退左右卫兵,只留通译。
“老人家,受苦了。”左宗棠语气和缓,亲自递过一碗热茶。
那须发皆白的回民老者,惶恐地捧着茶碗,看着眼前这位名震天下的“左屠夫”,竟与传闻中如此不同。
老者涕泪横流,诉说着白彦虎如何强征他们的儿子、抢夺他们的口粮,如何在城内滥杀无辜。
“大帅……布告上说的,‘胁从不问’,‘各安生业’,可是当真?”老者声音颤抖,带着孤注一掷的期盼。
左宗棠正色道:“老人家,本帅言出如山,布告所书,字字是真。
首恶唯白彦虎一人!凡受其胁迫者,只要诚心悔过,放下刀兵,皆是我大清赤子!
本帅已命人于大营后方择地安置,开仓放粮,每人发三两银作路费,助尔等归家,或择地安身。若有伤病,营中良医诊治。”
老者闻言,浑浊的老眼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左宗棠,手中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洇湿了地毯。
他猛地扑倒在地,以额触地,泣不成声:
“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啊!我……我那苦命的儿子,还在城里被逼着守城啊!”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随着这些被妥善安置、惊魂初定又心怀感激的投诚者的口,悄然飞回了被铁幕笼罩的达坂城,飞进了无数个被恐惧和绝望塞满的心房,在坚冰之下,悄然涌动着一股温热的暗流。
马占彪在城头冰冷的垛口后,也听到了营中同乡偷偷带来的消息:
“真的……有饭吃,有地方住,还发银子……那个左大帅,说话算话……”
他靠墙坐着,怀里抱着他那柄豁了口的破刀,望着城外清军营地方向隐约的灯火,一夜无眠。
布告上的字句,不再是纸上的墨痕,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温度和重量。
时机,终于到了。左宗棠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大了望台上,寒风卷起他棉袍的下摆。
他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达坂城。
城墙上人影幢幢,刀枪林立,但那看似严密的防线,在他眼中已非铁板一块。
人心浮动,军心涣散,白彦虎的疯狂镇压,恰恰暴露了他色厉内荏的本质。
“锦棠!”左宗棠沉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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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在!”刘锦棠甲胄铿锵,早已按捺不住。
“令你为前敌指挥!按既定方略,攻城!”
“得令!”刘锦棠眼中战意勃发,猛地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奔下了望台。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撕裂了清晨的寂静,随即是震天动地的战鼓!
清军大营辕门洞开,训练有素的步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初冬荒芜的原野上展开严整的阵型,向着达坂城稳步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