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光映亮无数惊惶失措的脸,建制崩溃,顾不上向洼地射击。
“呜——呜——呜——!” 山下,代表总攻的牛角号声带着席卷一切的决绝气势冲天而起!
“杀——!” 震耳欲聋喊杀声如平地惊雷从洼地方向汹涌而来!
养精蓄锐的湘军主力如决堤洪水,向火海混乱的太平军营垒发起致命冲击!
刘锦棠站在火光浓烟交界处,脸上溅满敌人温热鲜血,手中腰刀刃锋滴落粘稠血珠。
火光照亮年轻脸庞,没有胜利狂喜,只有近乎麻木的冰冷和夙愿得偿的空洞。
他低头看一眼脚边无头尸体,一种混合巨大空虚和血腥满足的感觉攫住他。
小主,
父亲……孩儿……手刃仇寇了?他猛地抬头望向山下如潮水般涌上的大军,又望向左山坡——另一股冲天火光熊熊燃烧!
大局已定。
天亮了,刺破弥漫硝烟,将狼藉战场染上惨淡灰白。
大火熄灭,余下焦黑木炭断壁残垣兀自冒青烟,散发刺鼻焦糊。
尸体横七竖八倒伏焦黑土地,凝固血液将泥土染暗红,折断刀枪旗帜散落。
胜利喧嚣退去,只剩打扫战场士卒沉闷脚步声、伤者压抑呻吟、收缴武器金属碰撞声。
刘锦棠拄着卷刃腰刀,深一脚浅一脚踩过焦热废墟。
号衣被血烟灰染得看不出原色,几处裂口下翻卷皮肉火辣辣疼。
脸上糊满黑灰干涸血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却空洞如深井,映照满目疮痍。
复仇快意如潮水退去,留下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茫然。
他亲手斩杀小头目,可那破锣般的嗓音呢?该死的岳州小调呢?并未在死者口中响起。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护心镜,冰冷触感无法驱散心头空荡。
前方焦土上,几十名被俘太平军士兵反绑双手,垂头丧气蹲坐,由持刀湘军看管。
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恐惧麻木。刘锦棠目光漠然扫过,如同扫过路边石头。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哼唱声,如同冰冷毒蛇钻进耳朵!
那调子……低沉、沙哑,喉咙被砂纸磨过的粗粝感,在清晨死寂焦土上微弱飘荡:
“岳州那个城哟……三面水哟……”
“……哥哥我撑船……妹在岸上走……”
嗡——!
刘锦棠脑袋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世界瞬间失去所有声音色彩!
血液疯狂涌向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他猛地停步,身体僵硬如石雕,唯握刀柄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指甲深陷掌心渗出血丝浑然不觉。
这嗓音!这曲调!这该死的岳州小调!
如同五年前血色黄昏回响,父亲临终前破碎遗言化作最锋利冰锥刺穿耳膜!
“……那贼……嗓门……像……破锣……唱……唱岳州……调子……”
一模一样!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双眼如择人而噬凶兽,瞬间攫住声音来源——俘虏群最边缘,一个蜷缩着的瘦小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比刘锦棠还小一两岁的少年兵!
脸上黑灰,一道凝固血痕从额角蜿蜒而下,干裂嘴唇微微翕动,还在无意识、断断续续哼着小调。
破烂号衣沾满泥污,褪色黄巾歪斜耷拉,露出一截枯草般干黄头发。
他蹲着,瘦弱肩膀微颤,眼神空洞望脚下焦土,仿佛哼唱是唯一对抗恐惧绝望的方式。
刘锦棠一步步走过去,沉重脚步踩在焦土发出枯枝断裂轻响。
周遭喧嚣远去,世界只剩哼唱和他疯狂擂动的心跳。
走到少年俘虏面前,高大身影投下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
少年似乎感觉到什么,哼唱戛然而止。惊恐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血污黑灰覆盖、只有一双燃烧地狱之火般眼睛的脸庞。
眼神里的杀意疯狂让少年浑身剧颤,本能向后缩,被身后同伴挡住动弹不得。
刘锦棠缓缓蹲下身,平视少年惊恐万状眼睛。
他伸出手,沾满敌人自己鲜血、还在颤抖的手,猛地攥住少年胸前破烂衣襟!
触手一片冰凉。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每个字像从牙缝挤出冰碴,带着滔天恨意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你……会唱这调子?谁……教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