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浇灭了范行眼中刚刚燃起的光。他失落地攥紧图纸,指节发白。
深夜的书房,灯烛如豆。范家主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的正是那张被批驳的连发弩图纸。他拿起朱砂笔,眉头紧锁,在图纸的空白角落,笔锋刚劲地落下几行小字,标注着寒铁热胀冷缩的精确参数与改良建议。那是数十年经验凝练的智慧。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孤独。这无声的关切,终究被锁在寂静的书房,无法抵达。
次日午后的百工市,人声鼎沸,叫卖声与金属碰撞声混杂。姬玄“恰好”在茶摊前拦住了失魂落魄的范行。他笑容可掬,亲自斟上一杯热茶,华服与市井格格不入。
“唉,”姬玄假意叹息,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令尊大人对机关术要求之严苛,实在令人钦佩。不像我这小本生意,东西能用就谢天谢地了。”他状似无意地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对了,昨日我在太庙附近,远远瞧见令尊与一位赵国使者模样的贵客密谈,神情颇为郑重呢……”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观察着范行瞬间褪去血色的脸。这精心编排的“偶遇”和“密语”,如同无形的毒种,精准地洒落在范行心田对父亲那片怀疑的土壤上。夜影的嫌疑,悄然转移。
范府议事厅,空气凝滞如铅。巨大的机关城沙盘与墙上繁复的城防图,在沉默中散发着无形的压力。面对父亲严厉的质问,范行梗着脖子,声音因激动而撕裂:“那些图纸只是基础结构!百工市的老师傅们需要参考才能修复民用水车!公输祖师有云‘机关为万民’,难道我范家的学问,就只能锁在不见天日的秘窟里,供少数人把玩吗?”他指向墙上那幅浸透心血的城防图,眼中燃烧着不解和委屈的火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糊涂!”范家主脸色铁青,猛地将手中那份城防图摔在冰冷的地砖上,刺耳的声响在厅中回荡。他指着儿子,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机关之术,国之重器,亦是悬顶之剑!流于市井,一旦被有心人窥得关窍,便是泼天大祸!你可知其中轻重?!”痛心疾首的呵斥砸向范行倔强的脸。
万宝阁二楼的静室,檀香袅袅,与范府的激烈形成诡异反差。姬玄闭目养神,案几上一个不起眼、形如海螺的“听风机关”正微微震动,将远处父子间每一个激烈的字句都清晰地传递过来。他嘴角噙着一丝掌控一切的、近乎愉悦的弧度,指尖在刻有玄鸟纹的窗台上轻轻叩击,仿佛在为这场撕裂亲情的冲突打着精准的节拍。那裂痕蔓延的声音,于他耳中,不啻于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机关城巨大的齿轮区,机油味浓重得呛人。姬玄指挥伙计卸下一车油坛,坛口醒目的“燕地老字号”火漆印在昏暗光线下跳动。他笑容满面,声音洪亮得刻意盖过机械轰鸣,朝着箭楼方向喊道:“范爷!您要的特制防冻机关油到了!上回小爷改良的‘自动舂米机’可帮了我们商队大忙,这趟去北边,全靠它节省了人力!”他眼角余光精准捕捉着——箭楼观察窗后范家主紧蹙的眉头,下方齿轮区里范行因这“褒奖”却无人回应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一丝冰冷的嘲弄在姬玄心底无声漾开。
范行的卧房,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清冷的格子。万籁俱寂。范行在床榻上辗转,冷汗浸透寝衣。梦中,父亲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秘库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回响:“这孩子…终究成不了大器…”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呕心沥血数月绘制的设计图,被父亲随手递给了站在一旁、面带讥诮的二叔。那张父亲的脸,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绝望如同冰冷漆黑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无法呼吸。
浓重的夜色里,窗缝外,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夜影)指尖萦绕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色雾气,如同操纵无形的提线,精准地引导着这场精心编织的噩梦。梦中“父亲”那张冰冷的脸,其轮廓,正是姬玄白日里易容后的模样。
太史局编撰房,竹简堆积如山,墨香弥漫。白发苍苍的太史令看着姬玄送来的重金和那份“恳切”的建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终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提笔,在即将付梓的《燕机关志》草稿上,找到范行改良“磁石机关”的那一行,手腕微颤,终究落笔,将那名字轻轻划去,在旁边的空白处,添上了一个范家平庸旁支的名字。墨迹未干,带着一种无声的湮灭。
姬玄“恰好”在范行攥着《机关志》初稿,带着满腔愤懑去向父亲申诉却碰壁而归的路上出现,“顺路”拜访。他“无意”中拿出那份被篡改的手稿副本,指着页眉处那行凌厉的朱批——“尚可改进”——对着失魂落魄的范行叹息:“令尊治学严谨,要求确实太高了。”那四个字,笔锋冷硬,正是他模仿范家主笔迹的杰作,每一个笔画都如同冰冷的铁锤,彻底砸碎了范行心中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期待。
机关城管道区,寒气刺骨,因暖炉故障结满厚厚的冰霜,白茫茫一片。工匠们围着冻结的阀门,呵出的白气凝结在眉毛胡须上,焦急却束手无策。姬玄带着几名伙计,抬着数块表面刻有玄鸟图腾、散发着微弱温热的“应急暖石”匆匆赶到。他一脸凝重,抢先对闻讯赶来的范家主疾声道:“范爷!事不宜迟!快让小爷用机关术固定住这些暖石!我这就去召集人手运炭火!”他表现得雷厉风行,忧心忡忡,目光扫过一旁因寒冷和突发状况而略显慌乱的范行。范家主看着儿子稍显笨拙的动作,再对比姬玄的“高效”,眉头锁成了死结。
当东胡人试探性的第一波进攻被范行布下的“磁石屏障”险险挡下,那屏障却在剧烈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因某个被姬玄暗中放大的设计缺陷,猛地撕开一道致命的豁口!混乱瞬间爆发。姬玄立刻“忧心忡忡”地挤到焦头烂额的范家主身边:“家主,事急矣!小爷毕竟年轻,经验尚浅,此刻不如请二爷来主持大局更为稳妥?”话音未落,他埋设在屏障备用能源核心的微型机关虫悄然启动,彻底掐断了最后一丝能量供应。范行扑向控制台,手指飞快操作试图补救,但一切努力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徒劳的闪光和青烟。范家主在巨大的压力与失望中,那句“急功近利”的斥责,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贯穿了范行的心脏。
姬玄隐在混乱人群之后,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城墙上那对父子激烈争执的身影。巨大的齿轮阴影投在他们身上,将愤怒与绝望扭曲、放大。姬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在此刻,肆无忌惮地扬起,如同黑暗中无声绽放的毒花。
调试机关时,冰冷的金属边缘在范行手臂划开一道血痕。少司命跪坐在旁,低垂着眼帘,银针穿线,动作轻柔地为伤口敷药包扎。她袖口的银铃随着细微的动作,发出几不可闻的清响。姬玄在一旁“关切”地递上金疮药,俯身时衣襟微微敞开。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