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上了

晕里轻轻摇曳,像一道无声的符咒,将空气里弥漫的桐油味、金属冷气,都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甜。

  机关燕子悬停的红线尚未落下,仓库沉重的铁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道缝。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子,“呼”地灌了进来,瞬间吹散了仓库里那点令人窒息的暖意。

  “雪停了!快出来透透气!”范母的声音在风雪声中显得格外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我和范行几乎是同时惊醒,像两个偷糖被抓的孩子,手忙脚乱地分开。那点因机关燕和红线而滋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冲得七零八落。他猛地背过身去,假装收拾散落一地的工具,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括。我则迅速低下头,指尖下意识地拂过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已被他飞快地套上了一个东西。

  冰冷、坚硬,带着新鲜打磨后的金属棱角。低头一看,竟是用那半枚玄鸟青铜齿轮改成的、线条粗犷又别致的手链。齿轮的缺口处,被他用一小截柔韧的墨线巧妙地缠绕固定,竟成了独一无二的锁扣。玄鸟残缺的翅膀,此刻正贴着我腕间的脉搏,随着心跳微微起伏。

  范母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精准地扫过我手腕上的新饰物。她没说话,只对着随后踱步过来的范家主,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偷偷比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成”字手势。嘴角那抹笑意,压都压不住。

  范家主依旧板着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听不出喜怒。可就在第二天清晨,他直接丢给范行一个任务,声音依旧硬邦邦,内容却石破天惊:“把林姑娘带来的那份墨家机关术图谱,录入家族秘库核心卷宗。要快,不得错漏一字一图。”

  范行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狂喜。而我,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听得清清楚楚。录入范家秘库核心卷宗?在机关城,这无异于昭告天下,承认了持有者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冰冷的齿轮手链贴着皮肤,那玄鸟的翅膀仿佛突然有了生命,灼烫起来。

  黄昏降临,机关城外高耸的塔楼上,那些沉寂多日的巨大玄鸟青铜灯,一盏接着一盏,次第点亮。温暖的、巨大的光晕穿透薄暮的雪霭,将整个冰冷的机关城染上一层流动的金辉。光晕透过厨房的窗棂,映亮了范母忙碌的身影。她系着围裙,正哼着小调,往咕嘟冒泡的砂锅里丢进几块火红的晶石。红枣的甜香混合着火晶石特有的、类似熔炉的暖融融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火晶石炖汤啊,”范母的声音带着笑,从厨房飘出,“最是暖身暖心,给未来的儿媳妇补补,再好不过!”

  夜色浓稠如墨,机关城内巨大的齿轮组在看不见的深处缓缓咬合,发出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鸣。范行工坊的窗纸上,透出一点摇曳的橘色光晕,像黑暗里一只执拗睁开的眼。

  我倚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枚冰冷的玄鸟齿轮手链。工坊里传来持续的、细微的金属刮擦声,那是范行又在捣鼓什么新机关。夜风穿过高耸的塔楼缝隙,带着哨音,卷起地上一层薄薄的雪粉。

  突然,工坊的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范行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映着火光,眼神却像受惊的鹿,慌乱地在夜色里搜寻,最终落在我身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猛地刹住。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竟不由分说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小主,

  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急切,甚至有些粗鲁。我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被他拖进了那间熟悉的、弥漫着桐油和金属粉末味道的工坊。

  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寒风。

  工坊里一片狼藉,图纸散落满地,半成品的齿轮和连杆堆在角落。最显眼的是屋子中央,一只足有半人高的、结构复杂的木头机关鸟被拆得七零八落,翅膀骨架歪斜地耷拉着。

  “它……它不听使唤!”范行的声音干涩紧绷,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焦躁。他指着那堆零件,语无伦次,“我……我照着你的图谱改的传讯核心……可……可它飞不起来!一动就散架!我……”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插入自己汗湿的头发里,肩膀垮塌下去,那样子不像是在修机关,倒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重担压垮了脊梁。

  我走到那堆散乱的零件旁,蹲下,指尖拂过一根明显装反了方向的联动杆。冰凉坚硬的触感沿着指尖传来。声音很轻,几乎被角落里火盆“噼啪”的炭火声盖过:“这里,反了。力臂传导不对。”

  “反了?”范行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熬夜布满血丝,此刻却亮得惊人。他几乎是扑过来,手指急切地摸索着那根连杆,“哪里?哪里反了?我怎么没……”

  话音未落,那只原本死气沉沉的机关鸟残骸,内部某个被误触的机簧突然“铮”地一声脆响!紧接着,一块足有巴掌大小、边缘锋利的沉重平衡配重铁,在失去束缚的瞬间,带着一股恶风,猛地从鸟腹位置弹射而出!目标直指蹲在鸟首旁、毫无防备的范行的后脑!

  “小心!”惊呼脱口而出的刹那,我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猛地朝他扑去!

  巨大的冲力撞得两人同时失去平衡,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满是金属碎屑的地面上,尖锐的痛楚瞬间炸开。范行沉重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压在我身上,他的手肘为了支撑,本能地撑在我耳侧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眼前是工坊屋顶纵横交错的木梁和悬挂的工具阴影。耳畔是他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额角、鬓发。空气里弥漫着桐油味、汗味,还有他身上那股独有的、混合着金属和炭火的气息。那枚沉重的配重铁擦着他的后颈飞过,“哐当”一声巨响,砸在远处的墙壁上,又滚落在地。

  死里逃生。

  时间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和他那双近在咫尺、因为极度震惊和某种更深的悸动而骤然收缩的瞳孔。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我同样惊魂未定、微微放大的眼。他的手臂还僵硬地撑在我身侧,胸膛隔着几层布料,清晰地传来擂鼓般急促沉重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那心跳如此之近,如此之响,盖过了工坊里一切其他的声音,也盖过了我自己胸腔里同样失控的撞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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