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包袱的茗茶举伞提灯走到棚下,后头还跟着两个抱着绸布的仆妇,四人俱僵着脖子半点不敢低头看地上的尸体,“先擦擦雨水。”
傅令仪一怔之后才点头,在现代时她虽然也出身富贵,但总不至于带着保姆上班,忙起来便顾不上身体,冒雨查案是常有的事。
她一点头,崔娘茗茶二人就已到了近前,把她带到油布棚的另一边,仆妇扯开绸布制造出一个临时的障幕。
茗茶替她脱下湿漉漉的风氅,又摸了摸下头的衣服还算干爽才不至于要她到马车上换了衣服再出来。
崔娘飞快地用干布替傅令仪吸干头发上的雨水,若是有时间她恨不得打散发髻擦一遍,但眼下她只得重点擦干额发,又顺着脖颈擦了擦背脊。
傅令仪一边在她如同对待运动后的三岁小朋友一般的动作中发懵,一边回想自己先前的种种姿态都与前世自己的世家贵女仪态不同。
不是说行为,而是步态乃至动作。
现代人和古代人的气质显然有着极大的差异。
她抿了抿唇,振作精神,问题不大,才刚一会儿。
茗茶见崔娘擦干了头发,这才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风氅替傅令仪系上,又用两根细发带替她将那双过大的金丝手套固定好。
收拾妥当,四人这才收起绸布,忍着惊惧,溜边出了油布棚。
傅令仪走回尸体边,就见面色稍有恢复的谢誉正在看溜走的崔娘几人,眼神中的警惕明显稍减。
谢誉只看了崔娘几人几眼便转回头,没有注意到崔娘恰好在此时悄悄回头觑了一眼专注于女尸、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姚昭,紧抱着脏风氅的手从半握拳的状态放松下来。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傅令仪的视线滑到萧钺,他仍是一派自然,视线平淡无奇地从她面上扫过。
傅令仪垂眸避开他的眼,新拿了一块梨膏糖含在口中,又取了巾帕覆面,这才正式开始按照常规步骤先验看死者颜面部和裸露在外的脖颈双手。
萧钺凤眸一狭,眼中这才泛起锋芒——傅令仪身上,出现了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肃然。
灿然的灯火,将她映得容颜灵秀。
姚昭站在萧钺身后出声,“灯下看美人真是别有一番缱绻。”旁边对比的是一具尸体,美人就更美了,就是不知道这位美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她声音不高不低,专注验尸的傅令仪仿若未闻,其他众人都听见了,可惜绣衣使们不敢妄议主上。
傅闻眉头皱得死紧,看姚昭冲他笑就皱得更紧了,他提着灯笼凑得更近些,势要挡在显王旁边。
谢誉侧眸见萧钺的目光竟真深沉地落在傅令仪脸上。
这位傅六娘虽稚嫩,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若待她稍长几岁,便是全长安都无人能与她匹敌。
难怪啊……
崔氏寿宴后谢氏小辈虽因乱传流言挨了一顿骂,但也让浦江傅氏重新出现在年轻一辈的视野和长辈们的八卦中。
谢誉当然也听了一耳朵。
据说傅六娘的父亲,那位在前荥末年随同父母至长安求娶崔氏女的浦江傅氏嫡次子傅言斐生得丰神俊朗。
当年崔氏虽已收钱许嫁,但还未选定人选。
崔氏便以游宴之名在冬日的光德坊西北隅水渠边用障幕围出一块空地,让适婚的娘子们围炉而坐,再叫傅氏送上次子查验赏收。
其他几姓也跟着在附近围地宴乐,说是给崔氏女打掩护,实际上就是看热闹。
谁想到傅言斐骑马路过障幕,甚至并未停驻,就叫几个崔氏女一见倾心,好一番争抢后才选中了傅令仪的生母崔十八娘。
今年寿宴之后谢誉甚至还听寡居的姑姑说“愿叫斐郎做入幕之宾”,他原本还想作为傅言斐的亲弟弟的吏部员外郎傅言桦常在长安,人虽俊美,却也在可数之间,怎至于此。
如今想来……也许姑姑就是见到这位傅小娘子回忆起了人家阿耶当年的风采。
想到此,谢誉尴尬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朵,不由想跟姚昭打个眼色。
本朝有律“诏民男二十、女十五以上无婚约者,州县以礼聘娶。”3
萧钺月初正到弱冠,已至婚龄。
他又是唯一的嫡子,身份特殊,百官早早地就开始催选妃定亲,皇帝那边也不表态,倒是惹急了萧钺,直接去了柏邑战场。如今总算回了长安,弱冠礼刚过,还没等百官旧事重提,萧钺又借口送谢誉赴任离开了长安。
姚昭急得整日里寝食难安,主动跟来。她虽为大宁郡夫人,但更是萧钺奶娘,萧钺哪好赶她,只容得她每日跟在身边长吁短叹。
萧钺从来不假辞色,更忌讳将无关人等夹带到公差之中。这会儿遇到个傅娘子,说要验尸,就让验尸,还把自己的金丝手套给她用,难道不特殊?又是个山茶朝露般的美人不正和了姚昭的意?
哪曾想谢誉转头,正好对上姚昭蹙着的眉。
谢誉再回头,萧钺的目光已经下滑,波澜不惊地落在了尸体上,很显然,和傅令仪的脸比起来,萧钺更关心案情。
谢誉不免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