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木牌收进怀里,转身时撞到个送文书的小兵。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长着痘,他叫阿树,我以前见过。
文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卷写着《白狼山阵亡名录》。
我弯腰帮忙捡,看见赵五下面还跟着十几个墨迹未干的新名字,里面有王婶家那口子。
老吏把散落的文书理好,抬头看了眼我说,“坐吧。”
我没动,“您,还有事?”
“喝口水。”老吏推过个陶杯,“你脸色不好。”
杯里的水飘着几片粗茶梗。我接过杯子,没喝。
“赵五以前常提起你。”文吏翻开另一卷简牍,“说你字写得好。”
我指尖摩挲着杯沿,心不在焉地答道:“他识字不多。”
“是啊。”老吏笑了笑,“每次交文书都抓耳挠腮的。”
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老吏压低声音,“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嗯……等孩子出生。”
“就这些?”
我抬起眼,“大人想说什么?”
老吏左右看看,从案下抽出一卷简牍,“赵五做的账册,没人接得了……”他摊开简牍,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我记的账。“听别人说过,赵五家的……”
老吏没继续往下说,可我已经懂了。
那些日子赵五被杖责,账册都是我在弄。赵五一走,甲字曲军需抓瞎了。
老吏又拿出卷竹简,他铺开推到我眼前,上面墨迹新鲜,显然是刚写好的。
他问,“营里缺个文书,你识字……”
“不合规矩。”我没接。
我一个新寡妇,大着肚子,跑到光棍男人扎堆的地方,要干嘛?
“战时哪来那么多规矩。”老吏把公文往前推,“赵娘子考虑考虑。”
我起身告辞,“您怎么称呼?”
“叫我孙伯就行,”他呵呵笑着。
甲字曲老资格的军需官。
公文留在案上。我走出帐篷时,听见孙伯对阿树嘀咕,“可惜了,一手好字。”
太阳很晒,我抬手挡了挡,摸到怀里那块崭新的木牌。
还没走出甲字曲的大门,就看见一个身穿军衣的女人,她梳着堕马髻,身材高挑、苗条。
从我身边走过,像是认出我来,“哎,你不是那谁!”。
“嗯,赵五家的。”我笑了笑。
她腰间挂着药囊,“就是嘛,我男人活着时……”她说话声干脆利落,“和赵队正关系最好。”
我点点头,赵五人缘好,要不隔三差五说营里发这发那的。
她拉着我的手,才摸了摸脸色就变了,“哟,可怜死了!”眼圈一红,“我家那个就没这福气,怪我这肚子,”她叹口气道:“忒不争气。”
我愣了,医官!她是女医官?
和她随便闲扯了几句。
旁边过来过去的男人们纷纷往这边瞥,只好打个招呼离开。
“我姓林,要帮忙,找林医官就能找到我~”她声音悦耳,我回头看时,她还在那儿招手。
回到城南家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听见有人敲门。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门栓。
是隔壁赵大娘的男人。
“有事?”
“没,给妹子送点吃食。”那个人谄媚地地在门口打招呼。
这人我见过,死讨厌。赵大娘其实岁数不大,充其量就三十出头。也蛮好看,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人!
我能给他好眼色?
“我家不缺吃食,以后别来了。”
但这人还不死心,硬挤进门。
我慌了,这情形喊人都没法喊。到时候哪儿说得清楚。
我死死挤住门扇,“滚,你再不滚我喊人了!”
“喊呀,这会儿人都下地了,你喊谁。”
这人力气大的惊人,连撞带挤,眼见就顶不住了。
正那纠缠时,赵大娘张牙舞爪地冲上来,尖叫声撕破耳膜。
她和她男人撕扯成一团,披头散发伴着哭闹,骂得那叫难听。
我拴上门,心嘭嘭乱跳,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
我看看院墙,连猫都防不住。
像我这种单身寡妇,守着这么个独门独院。若没点背景,想在姑臧城活下去,够呛。
这儿的男人们可不比长安城,街里街坊亲戚串亲戚一大串。许多家都是独门独户,从关中牵来凉州的破落户、牢犯,甚至胡人。最不济也是外地填户口过来的赤贫流民。
我这样儿的……想想我就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