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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发动。
女儿在她体内安然无恙长到了足月,终于要回到她身边。预产期来临,青雀心中没有太多对分娩的恐惧。
因为,只要她熬过去,就能和女儿重逢。
九月,西疆之南又有小股敌军流窜伤民。青雀做好了在这么多人的陪伴、保护下生产的准备,没有想到,楚王真的赶了回来。
他赶到云起堂时,天已墨黑。
雪还在下,风却暂歇。大团大团的雪垂直落向楚王肩头,又被他快步行走重新带起的风吹落。青雀身披一件大红狐皮斗篷,被刘女史和赵女史搀扶走出房门,看见他挟着雪与风来,又似迟疑,放缓了脚步。
雪静静地下。
许是夜色太暗,他好像变黑许多,只看肤色,几乎与离开前是两个人了。
察觉自己的想法,青雀不禁一笑。
在边关风吹日晒这么久,时常在外杀敌,哪里还能肤色如雪?他这样,倒更有了些“人”的意味……看起来不似从前那么骇人。
楚王便看见了她的笑。
漫天雪里,她站在廊下,一身红衣,眉目如画,还是那双机警剔透的眼睛,只是眼中不再有从前那样决绝直白的恨与痛。大红的灯笼照着,照出她双眼莹亮,也照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她双手捧住腰腹,护着自己的孩子,安然地对他笑,似是在高兴他的归来。
他回来了。
他赶上了。
又起了风,风便扬起了雪。许是被风雪遮蔽了眼睛,楚王眼前忽然有些恍惚。
这次,他及时赶回来了。
一路疾驰入京又在君前奏对的疲惫与紧张都暂且消失。片刻的停顿后,楚王继续向前。
就在此时,青雀颦眉,向赵女史弯下了腰。
“我要生……”
青雀不知道——低着头,她当然没看见——楚王是怎么隔着十几丈,一瞬把她抱在怀里,抱回房中,又在李嬷嬷和刘女史的连声劝导——
或者说要求——下,送她进了产房。
他被劝了出去。
第一阵疼来得快,去的也快。生产后有一个月不能沐浴,趁宫口还没开,刘女史带人快速给青雀洗了个澡。
李嬷嬷也死命地劝楚王先去洗澡,换身衣服再来守着。
“殿下才从京外回来,一身的灰尘泥土,就算娘子现在此刻就生了,我和大夫也都不许你进去看她看孩子的!”她急得想推人,又耐着性子说,“殿下去洗个澡也不过两三刻钟,再回来守着不是更好?”
沐浴后,楚王立刻回来。
夜晚的风声渐大,他阖上双目,静心听产房里的声音。
压抑的呼痛时断时续。
女人生子,快则一两个时辰,慢则或许数日,他清楚。他也当然知道,青雀初次生产不会太快。但他闭着眼睛,眼前便是一片血色。殷红的血,他熟悉的血,战场上随处可见的血,他看惯了、闻惯了的血,总是出现在他刀锋枪头上的血,此刻,却竟分外可怖。
站在廊下,他守到雪停,守到天明,又守到乌云散去。
在景和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二日的正午,青雀平安生下一个女儿。
孩子降生的时间,和她上一世生下女儿的时间,完全相同,分毫不差。
她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雪停的天气,产房内外,康国公府的人因宋檀的甩袖离去噤若寒蝉,霍玥不耐地叫奶娘抱走女儿。而她哭得满脸是泪,也不敢叫奶娘停一停,让她再看一眼自己怀胎十个月生下的骨肉,更不敢哭出声音,生怕再惹怒了霍玥。
现在,女儿就在她身旁。谁也不会再抱走她。
谁也不会……
“娘子?”内室外,李嬷嬷轻轻地敲门,满口喜意,“恭贺娘子喜得千金!听说娘子这已大概收拾好了,殿下守了一天一夜,想进来看看娘子和孩子,不知娘子现在方不方便?”
楚王要进来看孩子?
青雀心口重重一跳,整个人瞬间挣脱了才和女儿重逢的喜悦,在温暖如春的产房里浑身沁凉。
“娘子想见,再让人拢一拢头发就好。”刘女史笑道,“虽然都说‘男子不可进产房’,可娘子已平安生产,也不用那么多忌讳。殿下惦念着娘子和姐儿,更是大喜的事啊。”
娘子尚无名位,不管生出的孩子是男是女,都须得父亲看重,才能在王府里活得更好。尤其又是女儿,就更要殿下喜欢才好了。
“是啊。”青雀便也抿出一个笑,“我还要请殿下给姐儿取名字的。”
他离京七个多月,往来三封信,没有一封提及孩子的名字。
分别的时间太久,她也一日比一日更不确定,他是否还会遵循诺言:
是女儿,就留下。
李嬷嬷和医女引着楚王进来,先让他在堂屋烤热身体,方才推开内室的门。
血气尚未全部散尽,楚王走进来时便仍微微拧着眉。
绕过屏风,他没来得及调整好的神色全被青雀看在眼里。他的高大又瞬时让这间称得上宽敞的产房显得窄小拥挤,一步步走过来,便似黑沉沉压来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