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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傍晚,萧芫刚自慈宁宫回来,漆陶便入了书房禀报。

  所谓寿宴的请柬在书案左上角静静放着,这样的请柬,满京城里,可能也只有她一人收到。

  “娘子,萧若身上的伤痕,确是萧府中人所为,但不是萧相,而是萧夫人。”

  “平婉?”萧芫微讶,搁下手中的笔。

  “不错,就在不久前,派在萧府中的暗卫亲眼看到萧夫人动手,言语间也提到了之前。”

  “当日婚宴萧若并不想去,但萧夫人不同意,便对萧若动了手,用尖针在身上划了数道伤痕。”

  “萧夫人如此对待萧若已经有些时日。自从萧相开始对她厌烦,她便将气撒在萧若身上,最近更是变本加厉。”

  “怪不得。”萧芫了然。

  当日她便疑惑,钝拳捶在身上如何能留下尖锐破皮的痕迹。

  “娘子,咱们当真要用她吗?”

  “为何不用?”萧芫眸色幽深,意味深长,“既然送上了门,那自然,做什么,都更方便些。”.

  前往萧府这日,天幕灰蓝,一抹晚霞惊鸿,孤零零浮在天边,随时零落。

  萧正清迎在府门,望见一袭缟玉色长裙的萧芫时,眼眶瞬间红了,喃喃出一个名字。

  身旁的平婉听到,神情扭曲了一刹,指甲嵌入掌心。

  待立到主院祭堂,萧芫回眸,神情姿态,与画像上的人几乎一模一样。

  萧正清克制不住上前一步,萧芫眸色冰凉,看向平婉。

  “我阿母的遗物呢?”

  平婉垂眸。

  萧正清连应了两声,“就在里间,就在里间。”

  “芫儿,先为你母亲上柱香吧。”

  萧芫置若罔闻,冷道:“既然都在这儿了,那便请萧相和萧夫人,先出去吧。”

  平婉看了萧正清一眼,没等他开口,直接转身离开。

  萧正清欲言又止,看她如此坚决,终究点头,“你看好了,记得唤为父,今日是你生辰,府里备了许多你爱吃的。”

  萧芫轻嘲地提了下唇角,转身,只留给一个背影。

  好一会儿后,门方合上,漆陶走进,到她身边。

  望着正上方的画像,声线平缓,含着隐约的哽咽。

  “原来,夫人是这般模样。”

  唇角仰起,眼眶湿了,“娘子,您其实大半都随了夫人。”

  隔的时日太久,哪怕漆陶曾经见过,到了现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画中人眉间凝着缕缕愁绪,弱柳扶风,眸似江南烟雨,柔润清丽,五官的每一处,细看,都会觉得熟悉。

  萧芫在镜中,曾无数次望见过相似的模样。

  相似的眉眼,放在她的面上,是冶丽张扬,可在阿母身上,却是柔婉内敛。

  上天造物,当真神奇。

  若让她与阿母更像一些,幼时父亲是否就不会……

  萧芫挪开视线,有一瞬间,心里忽然涌现出恨意。

  恨素未谋面的母亲,恨她兀自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让她第一眼迎接的,便是亲生父亲的厌恶与仇恨。

  让她最先学会的,便是小心翼翼的苟且偷生。

  学会……怎么将自己蜷缩起来,挨打时才能不那么痛,学会从下人手中讨残羹冷炙免得饿死,学会毫无骨气地去摇尾乞怜求放她一条生路……

  太多太多了,多到她后来懂事时,每一桩都在心上勒出深深的血痕,羞耻将心淹没浸泡,自尊与自卑撕扯拉拽,矛盾扭曲,画地为牢。

  曾以为自己早走了出来,可回首时,却是十几年日夜不休的挣扎,若没有姑母……

  若没有姑母,她又有何活下去的理由。

  转过屏风,步入里间。

  萧芫立在案前,抬眼一刹,眸中怔然至空茫。

  原本以为,所谓遗物,会是许多阿母的衣裳首饰,或读过的书,画过的画,或弹过的琴……可最先看到的,也是最多的,却是孩子的东西。

  从刚开始的拨浪鼓,一直到最后的红绣帕,越来越精致,也越来越多。

  许久。

  俯身,拿起放在最头的拨浪鼓。

  拨浪鼓做工粗糙,木质的手柄却极为细腻,小巧得只够放三根手指。

  这是阿母亲手做的吗,是……给刚出生的她的吗?

  摇了下,轻快的咚咚声响在耳边,那么陌生。

  入宫之前,活着尚且艰难,又哪里能接触到这样逗弄孩子的玩物。只一个秋千,还是因为挂在那儿挪不走,才让她看见、记住,生了向往。

  入宫之后,自有千百种物什玩意儿等着,小小一个拨浪鼓,她也并未过多留意,想来也没玩过几回。

  头一回这么认真地玩,竟已是及笄之后,是在阿母的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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