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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归位

  “尸体身长五尺一寸, 看骨头的朽坏程度,死了起码也有十年往上。”

  刑部仵作弓着腰,上身趴在停尸床上, 用指腹轻轻蹭了下湿漉漉的骨架子,继续道:“因泡水太久,牙齿全部脱落, 故看不出年龄。但头发色泽发黑, 应当正值壮年,而又骨骼纤细, 骨面平滑,不出所料, 应当是名年轻女子。加之所着衣物乃是宫装样式,应该是昔日侍奉宫中的宫女不错了。”

  门外大雨倾盆,乌云压境, 连累这临时腾出的“停尸房”也幽暗无比, 静谧得吓人。

  宫女掌灯,灯影绰约。许文壶站在幽深的阴影里,目光在骷髅上移走, 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骨盆上。

  “不对, 这是具男尸。”他忽然道。

  “男的?”

  仵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揉了揉老眼,仔细将尸骨验过一遍, 验过骨盆时, 不禁点头道:“男子骨盆窄而深, 女子骨盆宽而浅。不错,这的确是具男子的尸骨。”仵作望向许文壶,两眼赞许, “许侍读年纪轻轻,能有如此眼力,可见当真是断过案子的。”

  许文壶微微点了下头,“继续验。”

  仵作便接着往下看,更加确信尸骨乃是男子无疑,沉吟着道:“身骨如此纤细,这男子一定是个未长成的少年了,可他为何穿着宫女的衣物?着实教人不解。”

  许文壶思忖一二,对门外的太监吩咐:“去查十年前有没有忽然失踪的宫人,若有消息,及时禀报。”

  “是。”

  许文壶抬眸,注视着安静躺在那里的尸骨,游离的灯影起伏在上面,似乎为其注入了一种新的生命,使尸骨无声安静地看着身边的喧嚣与寂寥。

  许文壶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满死气的地方。

  雨已停,廊庑外雨滴稀疏,天色如若化不开的浓墨,将万物困在湿冷的阴翳中。

  身着紫袍的身影立在廊下,面朝残雨,安静不失威严。

  许文壶未有踌躇,径直经过。

  “许大人架子大了,如今见了本相,连礼都不行了。”

  残雨嘀嗒发脆,宋骁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另有一番压迫。

  许文壶的步伐顿住,他看着廊庑尽头细如银针,犹如人的命运的雨丝,道:“过了今日,我会辞官离开。”

  风过廊间,短暂的安静。宋骁道:“你走了,案子怎么办。”

  “我来京城,不是为了里面的那具尸体,如此简单的案子,换个人,一样能破解。”许文壶的语气坚若磐石,显然没有转圜余地。

  宋骁转头,看着他,“我是说,活死人的案子怎么办。”

  有滴雨水砸在瓦片,清脆细小的声音,却让许文壶震耳欲聋。

  他猛然看向宋骁,眼神疑惑中带有罕见的愤怒,几乎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咬牙说话,“宋丞相,你处心积虑的将我推到这个境地,究竟想干什么?”

  宋骁目光平稳无波,嗓音平缓,“我还是昔日那句话,我的心和许大人的心是一样的,你心中所想,便是我心中所想,你想做的,便是我想做的。”

  许文壶轻嗤,言语讽刺,“宋丞相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却未必知晓宋丞相在想什么。只因我背后无人,家世简单,便将我推到人前,做一块成则生,败则死的垫脚石,我说的这些,可是丞相内心所想?”

  宋骁的眼心微跳,目光锐利,“你全都知道,可你今日还是入宫了,不是吗。”

  许文壶话音倏然急促,等不及反驳:“那是因为我——”

  “你什么?”

  “我,我……”

  又有雨滴落地,清脆短促,与人血落地的声音别无二致。

  许文壶闭眼,满脑子都是被虐杀致死的张秉仁。

  当今世道,黑白不分,奸佞当道,以清抗浊,便如水滴投墨,纵水身死而不改墨之黑。在昨夜以前,他以为自己踏上了一条决绝而孤独的道路。他会踌躇,会为自己可惜,毕竟他太年轻,有太多想做的还没有做,想陪的人没有陪。就像桃花对他说过的,他要是活着,可以活成许多种样子,可要是死了,就只是死了而已。

  他改变不了这个世道,拼尽全力换来的,也不过一死。可这些,值得吗?

  直到他目睹了张秉仁的死。

  这条路上,从来都不止他一人。

  许文壶睁眼,眼底不知不觉已沾染血一般的猩红。

  宋骁看着他,称呼一如初见时,说:“许公子,你走不了的。”

  “因为你是个有血有肉有心的人,你从天尽头走到脚下的皇宫,看了太多的人世疾苦,那些苦难的源头在何处,你比我更清楚。我的确对你有算计之心不假,可我说你我二人想法相同亦是真,你想为天下人好,我也是。”

  湿冷的秋风扑袭在身,许文壶半晌未语,身体一动不动,如若石像。

  他启唇,嗓音艰涩低哑,“我有一个条件。”

  宋骁:“你说。”

  许文壶抬眸看他,目光如炬,咬字很重,“我要丞相起誓,即今日起,无论查案过程中有何意外,你都要保证我身边那位李姑娘的安全,如若她的人身性命被牵连损伤,我许文壶纵然下地狱黄泉,也与丞相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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