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细细密密地下着,仿佛从阴沉天幕中垂下的万千丝线,将整个仰光烈士陵园笼罩在一片肃穆与湿润的沉静之中。
陵园大门前,列队整齐的礼仪兵笔直伫立,身穿墨绿呢料制服,肩膀上别着金色臂章,上边刻有安民军的军徽。
他们肩上端持着制式的M1加兰德半自动步枪,枪身擦拭得一尘不染,枪口插着刺刀,微微上扬,仿佛直指天穹。
“——射击!”
军官一声口令,划破了雨幕。
“砰——!”
“砰——!”
“砰——!”
整齐划一的三轮鸣枪声在雨中炸响,仿佛在为无数长眠于此的战士送上最后的军礼。
枪声落下的瞬间,陵园另一侧高地上,十二门担任礼炮的75毫米M1A2山炮轰然作响。
“轰——!”
空包弹炸开一道低沉雷鸣般的响动,炮口喷出一团橘红色火舌,白烟裹挟着硝味扩散在湿冷的空气里,仿佛山川在回响,又像是英魂在回应。
雨仍未停。
张弛站在陵园中央广场上,身穿一袭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领口微敞,他未打伞,任凭雨水淋湿肩头。
他的短发已被雨水抚平,额前有几缕雨珠顺着眉梢滑落,但他的神情却如岩石般冷峻,双目静静凝视着前方那座刻有巨大浮雕的纪念碑。
在他身后,总参谋长谭志杰穿着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金星在雨中隐隐闪烁;总后勤部长康火镰一手拿着军帽,另一只手垂立于身侧;炮兵总指挥熊敏静表情肃穆,身材高大魁梧。
还有几位战功赫赫的军校教官、参谋部要员、未在前线的各位师长,海空军的高级军官,此刻无一不是脱帽肃立,在细雨中向这座碑、向这些刻在石壁上的名字鞠躬致敬。
张弛走上前,在纪念碑前俯身,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动作缓慢、克制,却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身后的军官们齐齐低头,像一片随风倒伏的松林,整齐而有力。
花圈由张弛亲自献上,黄色菊花与深红色的剑兰交织,白布扎成两条交错的飘带,上面书写着一行黑字:“为国捐躯,英灵永存。”
前者的花语是悼念,后者的花语是坚贞。
张弛的双手将花圈轻轻搁在碑座前,跪下的一瞬,西裤的膝盖沾上了湿漉漉的泥土,但他毫无在意。
待花圈摆好,他缓缓起身,抬起头,雨水顺着脸庞滑落,似泪非泪。
“弟兄们,一路走好!”
张弛低声道,像是喃喃自语,却又像是在对身后所有人说。
他转过身来,对着在场所有军官缓缓开口:
“今天,我们缅怀他们,是为了让我们记住,这片土地,是无数好兄弟拿命换来的,是用血打下来的!”
他身后的将官们无一人多言,只是默默点头,空留礼炮的余音在山间回荡。
仪式结束后,基层官兵与民众们陆续被允许入园。
尽管山路泥泞,阴雨绵绵,天色晦暗,陵园外却早已人头攒动,排起了长队。
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拎着香案供品,有人捧着遗像。
泥地上满是脚印,但没人抱怨。
人群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牵着孙子,低声说:“你爹当年就是在密支那城北阵亡的,这回咱总算找到他的名字了。”
“名字?”小孙子眨着眼。
“是啊。”老妇人指着纪念墙上密密麻麻刻着的人名,眼含泪水,“以前当兵死了,找个地方就埋了。没碑,也没人管,死哪儿了家里人也不知道。现在你爹的名字就在那儿,他是英雄了啊。”
远处,是整整齐齐一排又一排的墓碑,都是上好石头,沉默且压抑。
几个刚从港口轮班下来的工人站在外圈,看着里头肃立的礼兵与祭坛。
一个四十多岁的搬运工咬着牙说:“我以前不信这些官话套话,可今天看见张委员在雨里站那么久,我服了。他真不是说说的。”
“可不是,”另一个年轻的插嘴,“我舅当年也上过野人山,虽然他回不来了,但得知这会儿能有这么个地儿让他安葬,咱家里老的都哭了。”
陵园内,一队士兵正围在一块新立的碑前,他们不少人还穿着雨湿的单衣,个个神情沉默。
为首的班长蹲下身,从怀里拿出一张旧照片,是他们连在战前拍的,边角已经破碎。他将一根香烟点上,轻轻插在泥土中。
“阿炳,”他喃喃道,“张总司令亲自给你献了花。你不是没名的鬼了。等回头轮休,我去接你娘来看你。”
他身边的小兵眼圈红红,低声问:“班长,我们这仗到底打得值不值啊?”
班长不语,抬头望着雨中肃立的纪念碑,半晌,才缓缓说:“值!”
这句话简单,却胜过万语千言。
哪怕过去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但今天,他们都觉得心里暖暖的,跟着张弛奋战至今,值了。
此刻,陵园不再是冰冷的石碑堆砌之地,而是无数个名字背后,有血有肉、有妻儿父母、有故事的英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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